江楼月(136)
作者:清淮晓色
那是条银链,没有多余的装饰,银链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黄铜铃铛, 看上去很朴素、很简单,和容嬅如仙子般清丽脱俗的妆饰格格不入。
容嬅说:“去。”
她的眼泪已经止住, 面颊上残余的泪珠在风中消散, 唯有眼眶微红, 显得十分柔弱可怜。但她的声音是那样平稳冷静, 没有一丝颤抖。
话音落下的同时, 她扬起手, 将铜铃抛入了水镜之中。
千年之前,容嬅仙子名动九州。许多人都知道,她的琴道十分精妙,但只有寥寥数个大人物才清楚,容嬅的本命法器,是一枚铃铛。
这枚铃铛曾经名列百兵榜第十二,音杀榜第二。
它叫雨霖铃。
失落千年的上清宗音杀至宝,雨霖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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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灼穿过花海中的小径。
千姿百态的花朵盛开,煞是美丽。空中各色花香混杂,变作一种奇异的香气。随着慕容灼朝前行走,小径两旁的花朵摇曳生姿,柔嫩的花瓣向着慕容灼的方向探来,似乎也为她娇艳的容光所倾倒,想要拜伏在她的脚下。
嗤啦!
这是灼烧的声音。
离火涌起,火焰仿佛金红的轻纱,轻柔地披在了慕容灼的身上,那些花朵还没来得及触及她的裙角,就被火焰逸散出的无尽热浪卷入,烧灼殆尽,甚至连一缕青烟、一捧灰烬都没有剩下。
慕容灼朝前走去,甚至没有分神多看一眼。
扶光剑被她提在手中,剑锋上鲜血不断滴落,落在小径旁的泥土里、花瓣上。
前方花海越发广袤美丽,花儿甚至蔓延到了小径上,翠绿的花茎和藤蔓像一张大网,拦在慕容灼的身前。
慕容灼径直走了过去。
她的心情很不好,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走路也会更重更急,镶珠嵌玉的靴子踏过时,小径上的藤蔓和花朵潮水一般褪去,一半是闻风而逃,另一半则是被离火尽数吞噬。
小径的尽头是花海中央的一片湖水,湖中红莲翠叶碧波微漾,岸边有一座精致的木桥,通往湖中小岛。
木桥漆黑,仿佛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大火。
慕容灼没有踏上木桥,她径直踏风飞了起来。
金红的离火披在她的身周,让她看上去像一只展翅凌空的凤凰,翩然飞落在湖心岛上。
“回来了!”“前辈回来了!”
很多惊喜的叫声相继响起,汇聚成喜悦的海洋。
陈礼和岑陵同时快步迎上来,陈礼的步伐一瘸一拐,即便极力加快速度,也还是踉踉跄跄。岑陵看上去稍好一点,但脸色白的像只鬼,额间全是因剧痛而渗出的细汗。
“妙妙呢。”“前辈,找到妙妙了吗?”
二人的声音交叠,在看见慕容灼身后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时,又同时暗淡下来。
失望归失望,但岑陵二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慕容灼这一次本也不是专为了找文妙去的。岑陵面露失望之色,陈礼会意地开始焦急询问:“妙妙她……”
在陈礼高亢焦急的声音下,岑陵细微的耳语近乎低不可闻:“裴前辈,现在人心已经乱了。”
慕容灼面无表情。
她没有经验,但她很擅长模仿以及学习。
她走向人群中央,两旁的年轻弟子纷纷自动让开,望向她的眼神中混杂着敬仰、畏惧、感激、痛恨,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人群中央的位置,是柳兰扬以及其余几个弟子,柳兰扬正靠在一块石头上,指尖缠绕着断裂的琴弦,面色是失血过多的青白。见慕容灼过来,所有人自觉挪开,岑陵与陈礼扶着柳兰扬朝旁边让了让,把正中的位置留给慕容灼。
慕容灼在石头上坐下,放下手中的扶光剑。
剑身已经光亮如新,唯有最后几滴鲜血滚落,分外刺眼。
那不是乳白色的魔族鲜血。
而是殷红的、属于人族修行者的血液。
慕容灼缓缓环顾四周,淡声道:“外面已经彻底乱了。”
她看向不远处一个穿着天蓝色道袍的少女:“观星阁的令旗碎在了弱水畔,带回来太麻烦,但总要告诉你一声。”
观星阁的那位女弟子身体摇摇欲坠,想起遇难的同门,眼睛有些发红,却终究还是压抑住颤抖的声线,朝慕容灼拜谢道:“多谢前辈告知。”
慕容灼又对被挤在人群外的另一名弟子道:“你是青霄宗弟子?”
那弟子连忙点头。
慕容灼对着他摇了摇头。
那弟子的面色顿时煞白。
慕容灼收回目光,淡淡道:“百花原这里目前还算安全,但如果有魔族或者其他修行者进来,安全就不能保证了。”
“从现在开始,伤重无力再战者集中到这里休养,其余还能起身的人,各自按照修为分组,自行安排值守巡视,主要在……”
慕容灼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冷淡,声音还是那个声音,语气却全然不像自己,却带着令人情不自禁信服的力量。
她觉得有些熟悉,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的语气很像有些时候的少师和景昀。
她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以及最好的朋友,唇角不由自主弯了起来。
在这气氛紧张的时刻,这个笑容当然是不合时宜的。但湖心岛上席地而坐的弟子,绝大多数都是被慕容灼带到这里来的,他们或许心怀疑虑,但终究感激慕容灼。
因此大部分人都没有仰起头直视坐在石头上的慕容灼,而是静静灼的安排,以此表示对前辈的尊重,所以他们没有看见慕容灼唇角的笑意。
但还是有寥寥几人注意到了慕容灼的笑容,因而格外愤怒。
比如人群中那名黄衣弟子。
在大部分人目光或平视前方,或低头思考时,他一直抬着头,目光像两道利剑般毫不客气地盯着慕容灼的脸。看到她弯起的唇角时,出离的怒火席卷了他。
这使得慕容灼停住声音,朝下方弟子问出“还有问题吗”这样的疑问时,这名弟子高高举起了手,高声道:“我反对!”
他的声音并不尖锐,然而语气却很尖锐。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这位年轻弟子,其中也包括慕容灼。
她望着那名年轻弟子,疑惑道:“你在反对什么?”
——你在反对什么?
慕容灼的疑问很简单,也很有道理。
她有很多优点,比如知道自己不擅长排兵布阵,不擅长计划谋算,因此她从来不勉强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情。恰好,这里有很多年轻的道门弟子,他们中有很多人擅长此道。更有甚者,比如重伤难起却意识清醒的柳兰扬,又比如观星阁那位天蓝衣衫的女弟子,他们自幼被当作门派未来的中流砥柱培养,做这些信手拈来。
于是她尽可能把大部分计划交给这些弟子们来制定,而慕容灼方才所说的,其实只是框架和方向。
这些要求是如此的合理,慕容灼想不到对方在反对什么。
那名弟子站起身来,盯着慕容灼:“我反对你说的一切。”
众人大哗。
那名弟子继续道:“因为你不可信。”
“你的来历是什么,出自哪门哪派?你为什么对社稷图中的情况这么清楚?你的修为不止化神境了吧,是怎么进来的?那些魔族出现的诡异,你又何尝不可疑?”
他恨恨道:“你杀了几个魔族,又杀了多少修行者?剑锋上的人血还未干,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挥我们,依我看,你才是最该被怀疑的那个……”
岑陵蹙起眉,厉声喝断了他的话:“够了,那些人已经被魔族控制了,其中还混有投向魔族的细作,不杀他们,难道等着被他们杀了吗?形势紧急,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毫无远见,竟然还在这里挑拨离间!”
她记性极好,须臾间已经想起他是长风山弟子,长风山此次进来的三名弟子中,有一位疑似魔族奸细,暗中对落单的年轻弟子出手,已经被慕容灼当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