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128)

作者:清淮晓色


从景昀抽身后退,到巨网化作尘埃,看似发生了很多事,实际上过去的时间只够轻轻眨一下眼睛。

巨网寸寸碎裂,车中追击的人终于遥遥看清了远处站着的霜白身影。

一声恼怒的清喝从街的那头响起,响彻长街上空。

——“景玄真!怎么是你!”

.

慕容灼行走在溪畔。

从隐雾林,到草野,再到山间和溪畔,漫长的距离已经足够慕容灼确认,社稷图内一定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问题,而且这问题非常严重,严重到了棘手的地步,必须设法解决。但这问题究竟该如何解决,慕容灼并没有头绪。

意料之中的是,她无法和景昀取得联系,按照二人事先的推演,这说明景昀多半进入了社稷图中某个地点,暂时与外界隔绝了联系,慕容灼只能自己行动。

她从隐雾林中捡到了天枢小队里那个叫岑陵的少女的耳饰;在草野间发现了那些凶兽逃窜时丢下的未吃完的修行者身体;在山间发现了几名奄奄一息的修行者,留下了一些丹药。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发现越来越多,面色也越来越难看。然后她沿着清溪逆流而上,要到溪水的尽头探查问题所在。

慕容灼终究不是这方世界的人,换做任何一个此方世界的修行者,都会立刻从看到的蛛丝马迹中推断出魔族的踪迹。但慕容灼没有,她摸到了一点头绪,心中生出许多猜测,但又不敢百分之百的确认。

她现在就要去验证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并且尝试着解决问题。

一抹警意悄无声息地从慕容灼心底升起,并且随着她逐渐逆流而上越发清晰。她上一次生出这样的警兆,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了。

慕容灼有些紧张,瞳孔深处泛起一缕淡淡的金色,不得不稍稍垂首掩盖,袖底的手怎么放都感觉不太自在,只能默默将双手牵在一起。这样看上去,更显得柔弱无助、令人难以升起戒备之意了。

她没有什么战斗经验,体内强大的凤凰血脉足以让她在任何情况下保全自身,但对于战斗,慕容灼一点把握都没有。心底生出这样的警兆,让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忧。

但她的步伐却很稳,仍然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没有任何掉头的意思。

从始至终,慕容灼从来没有考虑过避开。

这倒不是凤凰所谓的尊严与骄傲,更和什么震撼人心的大道理没有关系。原因很简单,从前遇见危险,慕容灼从来不需要害怕,因为总有人保护她。

和少师在一起遇险时,少师保护她;和天君在一起遇险时,天君保护她。到后来仙界清平安定,再无危机时,偶尔和景昀外出碰见棘手的麻烦,景昀保护她。

慕容灼有时感到惭愧,但那些保护她的人对她的安慰总是有力且有理,使得慕容灼大感安慰,以后更加毫无负担地接受对方保护。

那些有力的安慰,剖开层层本质,其实很简单。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景昀不在,所以现在的社稷图中,她是个子最高的那个人。

那么这片摇摇欲坠随时会塌的天,当然该她来顶。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假一天,周六恢复更新,鞠躬。

第86章 86 绝音徽(十二)

◎众里嫣然通一顾◎

长街狂风骤起。

风如刮骨利刃, 扑向景昀,其中充斥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威力,以至于风过处的青石地面, 都开始寸寸碎裂。

然而这足以摧碑裂石的风来到景昀身前时, 忽然变得异常温顺,像是南方诸州三月夹杂着春雨的柔风,温柔撩动景昀的发丝裙角。不复凶厉, 反而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于是这阵狂风的主人更加恼怒。

风势愈骤,以至于街道两旁被风扫到的房屋都开始摇摇欲坠,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

然而当它竭尽全力来到景昀身前时,只吹落了景昀覆眼的白绫。

景昀随手接住飘落的云罗,放入袖中。

云罗落下,那张秀美惊人、白如冰雪, 足以与日月争光的美丽面容终于毫无保留地出现在对方眼前。

狂风骤止。

长街尽头, 出现了一个雨后清荷般清丽优美的身影, 她立在长街上,仿佛一枝盈盈摇曳的菡萏,美的惊人。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这句诗用来评价景昀和她,都很合适。

因为在她身处的那个时代, 她本就是人族年轻一代排行第二的美人,也是排行第二的乐修。

她是上清宗圣女, 容嬅。

容嬅纤长入鬓的秀眉扬起, 朝着长街另一头走来, 她看着景昀平淡如水的面容与毫无神光的眼睛, 眼底露出了错愕之色, 然而说出口的话却非常刁钻。

“你瞎了?”

景昀毫不动气, 显然早已习惯了对方的态度。

她淡淡道:“比不过你死了,容嬅。”

千年之前,是玄真道尊的时代。

那时玄真道尊震慑南北,天下顺服,光华赫赫。

但那又不止是玄真道尊的时代,在千年之前,玄真道尊的名讳如烈日般高悬天空,而烈日光辉之下,亦有月华与繁星同悬天际。

容嬅仙子便是当时修行界名气最大、亦是地位最高的修行者之一。

上清宗为道门三宗之一,仅在道殿之下,容嬅身为上清宗圣女,代宗主主持上清宗事务,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上清宗主,地位尊贵至极。又兼修为极高,容貌清丽,是修行界眼中高居云端的出尘仙子。

她们各自在活着的时候,便已经是一个传奇。

没人能想得到,这两位千年前声名卓著,千年后亦青史长存的仙子,私下里说话时,居然如此尖刻、如此嘲讽、如此不客气。

容嬅冷笑道:“听说你飞升了,这是又掉回来了?飞升的仙人虽然少见,此方大陆有史以来至少还有三五个,谪仙从古至今却还没听说过,恭喜你,凡事都要争第一,现在又多了一个第一的名头。”

景昀淡淡道:“别忙着恭喜我,先恭迎你的两位师叔吧。”

容嬅一愣,只听景昀道:“那两只鸡是穆真人当做儿子养大的,希望你没把你的两位师叔捏死。”

景昀能感觉到车中那两只鸡安然无恙,依照容嬅的性格也不会惊吓之下立刻出手弄死它们,但不妨碍她刺容嬅两句。

身后车中发出响亮的鸡鸣,大概是那两只鸡混乱中挣开了绑缚的绳子,正在高声抒发重获自由的喜悦。

容嬅愣住了,她甚至忘了继续和景昀针锋相对,颤声道:“……什么?”

景昀没有回答,然而容嬅也不需要回答了。

她站在原地,背影看上去很孤单,很难过。

但她没有哭。

良久,容嬅开口,语气与寻常无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景昀道:“我来找人。”

容嬅问:“你不是飞升了?”

景昀道:“我是飞升,又不是坐牢。”

容嬅笑了笑,然而话音出口时,却带着泣音。

“凭什么。”她哽咽道,“你还能回来,我却要在这里坐牢,烦死了!”

她终于哭出声来,并没有梨花带雨般的清丽,反而像个任性的、受尽委屈的小孩子。

“你走开,走远点!”容嬅哭叫道,“看见你就生气!”

景昀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玄真道尊从不受气,更不会宽容且以德报怨地走过去,像民间话本中的仁爱主人公一样,无视容嬅毫不客气的话,拍着她的脊背温言安慰,并任凭容嬅扑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哪怕容嬅和景昀打了很多年交道,早了解她的性情,此刻也不由得哭得更大声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委屈又愤怒地道:“景玄真,你给我回来!”

景昀毫不理会,反而走的更快了。

容嬅带泪的、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景玄真,景玄真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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