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108)
作者:清淮晓色
这三个长成了的皇子,现在全都在猎场里。
皇帝再荒唐、再疯狂,能真眼也不眨地葬送三个儿子?
七皇子苦笑:“你忘了父皇的原话了?只活到最后,可出不了猎场的门。”
亲信一愣,旋即面色变了。
猛兽的咆哮声再度逼近,七皇子坐直身体,低声喝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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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冷。”景昀裹紧了外袍。
她和江雪溪肩并肩靠坐在一棵树高大的树冠之上。
江雪溪揽住她,往怀里带了带。
树下飘散着浓郁的血腥味,江雪溪低头,看着地面上残留的骏马鬃毛和血迹,叹气道:“下次它们过来可没马吃了。”
“那就让它们爬上来吃我们好了。”景昀说。
江雪溪笑起来。
他的笑声压得很低,柔和微哑。
他问景昀:“你怕不怕?”
景昀摇摇头:“还好。”
江雪溪问:“你为什么不反对我把侍卫全都遣走?身边多几个人,遇见猛兽时总归也是助力。”
景昀侧首,江雪溪秀美的面容近在咫尺,她平静地注视着江雪溪,道:“为什么要反对,你难道不是想借此机会把他们除掉?这样不是正好?”
江雪溪笑意微敛。
他望着景昀毫无波动的神情,终于叹了口气:“今日进猎场的侍卫,注定要死在这里,与其让我的亲信进来,倒不如趁此机会,把我身边的钉子清理掉。”
景昀说:“精心挑选出这二十个人,难为你了。”
江雪溪笑起来。
他低下头时,唇在景昀发顶轻轻一碰。
景昀一惊,猛然抬头,江雪溪一手揽住她,扶住树干,低声道:“小心,别摔下去。”
景昀侧身,从江雪溪怀里退开,靠在身后的枝干上,定定注视着江雪溪。
她忽然问:“你为什么回答那么快?”
这个问题看似没头没尾,江雪溪却瞬间意会到了景昀话中所指。他仍然微笑着,正要开口,却被景昀先一步打断了。
“你不要笑。”景昀道,“明明不想笑的,何必呢?”
江雪溪怔住。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分明是风流蕴藉,秀美多情的一张含笑面孔,落在景昀眼中却显得那样虚假。
师兄不会这样对她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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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70 谒金门(完)
◎景昀全都知道,并且全盘接受。◎
“抱歉。”
寒风从遥远的山林中吹来, 掠过景昀耳畔,风里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哀嚎声。在猎猎风声里,景昀听见江雪溪说。
江雪溪顿了顿, 道:“不过, 我见到你时,欣悦纯然出自本心,并无半点虚假, 只是——”
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声音变得缥缈起来:“假面戴久了,也就忘记了该怎么摘下来。”
江雪溪的唇角极轻地上扬,牵起一个单薄的弧度,他对着景昀重新笑了笑,和他原本时时刻刻都挂着的风流蕴藉的笑意相比, 显得有些生疏:“至于回答……那大概是因为, 我还是不够沉得住气, 听到自己内心所期盼的愿望有机会实现,也就顾不得细细考虑那么多了。”
景昀默然注视着江雪溪,轻声道:“我说过我要走的。”
林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半晌,江雪溪才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留下来的可能了吗?”
景昀道:“我曾经对你说过,我来京城, 是为了找我师兄。”
她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江雪溪垂落的睫羽:“虽然他已经记不得我了, 但我还是要带他走。”
江雪溪抬起眼, 秀美面容毫无表情, 原本牵起的唇角已经放平了。他望着景昀, 半是疑惑半含哀愁地问:“你知道了?”
刹那间景昀隐隐觉得不对, 江雪溪表露出的情绪令她生出怪异感来, 仿佛有什么超出预料的事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景昀心念电转,面上并不表露出诧异,更不追问,反而淡淡将最后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是一定要带师兄走的。”
她要试探江雪溪情绪,却忽略了江雪溪问出的话。景昀话音刚落,只听江雪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景昀一顿,暂时没摸清江雪溪言下之意。但景昀身居高位多年,故弄玄虚的本领还是会的,她收敛起所有多余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江雪溪。
若是放在平时,以江雪溪的城府,自然不会被轻易糊弄过去。然而此刻他面对的人不同,正值心烦意乱之际,神色轻微变幻。
景昀对江雪溪的了解,天上地下没有第二个人能相较。哪怕幻境中的江雪溪和从前不大相同,她也迅速猜度出了江雪溪的心思,语气古怪道:“你派人去找过,但没有找到他,对不对?”
这一点景昀没有仔细思忖过,但这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江雪溪为人谨慎到了极点,不把她身上各处疑点查遍才是怪事。
景昀紧接着道:“倘若找到了,你打算做什么?”
从始至终,从景昀问出那句话开始,江雪溪面容冷淡如霜,丝毫不带表情。
他的睫羽垂落,遮蔽了绝大部分视野,眼中看到的一切仿佛渐渐趋于模糊,只有近在咫尺的、景昀削薄的、血色浅淡的唇异常清晰。
她的唇瓣开合,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不轻不重地敲击在江雪溪心头。
江雪溪忽然倾身往前。
枝干因他的动作摇曳起来,所幸这是棵繁茂的大树,枝干粗壮结实,并没有要断裂的征兆,也依旧足够江雪溪和景昀稳住身体保持平衡。
江雪溪全不理会。
他一手绕过景昀肩头,撑住她倚靠的树枝保持平稳,另一只手隔着繁复的衣饰,环住了景昀的身体。
江雪溪低头吻她。
温热的、湿润的触感落在唇畔,那一刻景昀完全愣住了。
她抬手要推开江雪溪,却又中途止住。
景昀的理智还在,他们这是在树冠之上,若是摔下去必死无疑。
远处山林间吹来的寒风忽然止住了。
风里的血腥气、猛兽的嚎叫,以及人的惨呼,忽而都变得异常遥远。
在这个仿佛无休止的吻里,景昀抓住了江雪溪的手腕。
她的本意是让江雪溪清醒一点,然而清醒的效果显然好的过分了——景昀刚攥住江雪溪的手腕,就听到他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吸气声。
江雪溪黛眉紧蹙,眼梢泛红,他稍稍偏开头去躲避景昀的视线,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转瞬间景昀一把揭开江雪溪的袖摆,手腕上缠绕着的雪白布帛,以及渗出的殷红血迹分外刺眼。
除了缠裹严密的布帛,江雪溪小臂上还有许多纵横交错的伤痕,层层叠叠新旧交错,甚至到了可怖的程度。
“你在干什么?”
唇齿交缠间旖旎的余韵顿时散得无影无踪,风声从林中穿过,冬日的寒意席卷了二人周身。
江雪溪放下衣袖,淡淡道:“保持清醒。”
“还能感觉到痛,说明还没有疯。”
江雪溪忽然笑了起来,那种柔和的气质从他周身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死寂的静默。他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衣裳,道:“你知道宫里为什么多穿红衣吗?”
因为皇帝喜欢鲜血,如果看不到血色,常常会很失望的叹口气,然后现场杀几个人,用来装点他眼前的风景。
当然,穿红衣偶尔会适得其反。皇帝有时心情不好,反而想看到红衣再沾点人血的颜色。
但在这宫里,能多活一日算一日,哪里有人管的了那么多。
他捧住景昀的面颊,仿佛忘记了此刻置身何地。
江雪溪轻轻地问:“你来到我面前,到底有什么目的?”
景昀长久地凝视着他:“我说过,我是来找我师兄的。”
江雪溪低声道:“你说谎。”
景昀道:“我曾经问过你,你平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你没有回答我,现在我再问你一次,殿下,你平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