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怨偶的第七年(21)

作者:宁夙


她是宁家妇,尚受此苦楚,而宁锦婳这个姓宁的宁家女,不仅毫发无伤,还做着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锦衣玉食,奴仆环绕。两相比较,难免让人不平。

窦氏忍不住说了句,“小姑当真好命。”

得此夫婿。

之前两人吵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看笑话。谁诚想患难见真情,如今宁府败落,姑爷却待小姑如初,一切吃穿用度,她看着是鼎鼎的好。

更别提这么多年,膝下仅余一子,姑爷的后院一干二净,放眼京城,还能找到几个这样的郎君?

真是好命。

宁锦婳闻言微怔,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句话,第一次是在京郊别院,叶清沅对她说的。

她不由苦笑,好命么?她在空荡荡的庭院里熬了一年又年,如今家族落败,父兄流放,儿子与她不亲近,连自己的行踪也没办法做主,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好命,让她受着了?

宁锦婳敛起唇角,问道:“堂嫂今日来有什么事么?”

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没心思去解释什么,况且在这种情形下,说什么都显得矫情。

话至此,窦氏再顾不得心中的酸妒。她定了定神,道:“我今日来,确有一件事想麻烦小姑。”

她说着,面上露出一丝难色。

宁锦婳神色温和,“但说无妨。”

父兄远在千里,她鞭长莫及,但京中的女眷们近在咫尺,她很愿意照料她们。

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做的事了。

窦氏犹豫再三,脸色变了几变,最后一咬牙,“我……我想求一封休书!”

她低着头,快速道:“我没有小姑你命好,如今夫君和公爹都……身为女子,本就身如飘絮,我娘家还有些许薄产,前几日与家里通了书信,爹娘还肯接受我这个不孝女,恳请小姑赐我一封休书,放我归家吧!”

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

一室寂静。

窦氏一股脑说了出来,却不敢看宁锦婳的脸色。这个世道以夫为天,女子自请下堂本就违反纲常,更别说还是在夫家落难之时,更显得小人市侩,落井下石。

可今日这趟她又不得不来!听闻镇南王夫妇年后就要启程,她们这一大家子总不能跟过去,留在京城世子府更是名不正,言不顺。

府里的女眷们早就如惊弓之鸟,如她这般有心思的不少,只是她是第一个找到门路的,也是第一个找上门的。她还好,只有一女,可以一同带回娘家,那些生男丁的,一同被流放遂州,那才是剜骨剔肉,痛如锥心。

宁锦婳久久没说话,她不是生气,而是在思考该怎么应。

这些天,宁府女眷的安置,也是她心头的难题。

诚然,不可能让她们千里迢迢赶到滇南,世子府可住一时,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她倒是动过心思想送她们归家,可叶清沅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宁府的姻亲非富即贵,他们真的愿意接受一个罪女么?若是归家以后稀里糊涂没了,她将来要如何给叔叔、堂兄、还有小侄儿们交代呢?

斟酌再三,宁锦婳道:“堂嫂,我在京郊有一别院,虽然不大,但胜在环境清幽,你们可以住在那里——”“然后呢?”窦氏苦笑着打断她,“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喝什么?钱从天上掉么?”

宁锦婳自然接道:“银钱方面不用担心,我会着人往别院送,你们只需安心住着,有事吩咐一声就行。虽不及宁府奢华,但定不会委屈你们。”

思来想去,这是宁锦婳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窦氏却不领情,她看着宁锦婳,高扬了语调,“你送?说的轻松。你能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哈,若是有一天不送了,我们都去喝西北风么!”

“你怎么会这么想?”

宁锦婳蹙起秀丽的眉毛,“自然是一直送,区区金银而已,堂嫂何至于在这上面纠缠?”

她理解不了。因为宁锦婳自小是公府小姐,没受过银钱的罪,即使后来遭逢巨变,陆寒霄远在滇南,两人没通过一封书信,西南的银子白花花往京城送,就算陆寒霄自己紧着日子过,也不会让她委屈。

因此,在她的眼里,金银财宝之类,实在是不值一提。

窦氏笑了,是嘲讽的笑。她抬眼看着宁锦婳,她很美,一身雪白的肌肤如玉一般,身上那种养尊处优的贵气,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呵护的。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天真懵懂,不谙世事。

而这份天真,却在此刻却显得无比恶毒。

窦氏道:“何不食肉糜啊,王妃娘娘!”

声音之凄婉,让人闻之生悲。

第20章 质问

她恨恨盯着宁锦婳,厉声道:“您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就算宁府没了,您还有王爷护着。可我们呢?你可知寒冬腊月,一身单衣的滋味?你又可知饥寒交迫,一口稀粥都喝不上的难熬!”

“不过金银?呵,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问您,您知道京城米价几何么?一两银子够普通人家多久的嚼用?”

“真真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句不好听的,您自己如今都要靠男人供养,又如何庇佑的了我们?倘若有一天王爷撒手不管了,你自己都得饿死,王妃,这些您都想过吗!”

“不可能。”

宁锦婳脸色苍白,几乎条件反射地反驳了窦氏。

尽管嘴上说的多狠,尽管那封没送出去的和离书还压在箱底,但她就是有莫名的底气——就算当初真和离又如何呢,陆寒霄总不会不管她。

他们自小的情分,她有这个自信。

可如今这点隐秘的心思被大剌剌说出来,那层遮羞布被扯掉,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竟无从反驳。

窦氏说的没错,她如今所依凭的,不过是陆寒霄罢了。

那些虚张声势,其实都是色厉内荏。

宁锦婳颤抖着嘴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许久,她道:“你若真想归家,我不拦你。”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但休书、或者和离书,我没有权力作主,小姑子给嫂子写休书,自古未有所闻。”

“让你们受了这么多委屈,是我……我宁家对不住你们。你想走随时可以,去账房支点银子,当盘缠。”

她扶着头,表情痛苦,“我累了,堂……窦夫人,你请自便。”

在一旁干瞪眼的抱月终于忍不住,她怒气冲冲地把窦氏“请”走,转身回房,见宁锦婳整个人蜷缩在榻上,乌黑的长发贴着脸颊四散开来,像一只迷途的艳美狐妖。

“主儿——”“你说,城内米价几何?”宁锦婳抬头问道。

抱月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句,她挠了挠头,犹疑道:“米价……这个……一两银子?一石?”

抱月并不清楚。她虽是丫鬟,那也是公府小姐的大丫鬟,宁锦婳没吃过苦,她和抱琴这两个从小跟着她的人更不可能吃苦。一应吃穿用度,比寻常百姓家要好太多,不管米价几何,就算比金子还金贵,她们难道还能吃不上饭?

宁锦婳摇摇头,她让抱月把抱琴叫来,问了同样的问题。抱琴想了一会儿,答道:“奴婢不知。”

她更谨慎一些,不像抱月那样信口开河。

宁锦婳的神色更黯了,她挥挥手,让两人退下。直到夜幕西垂,昏暗笼罩了整个府邸,她一步都没有走出房门。

门外,抱月和抱琴面面相觑。

“抱琴姐,你去问问吧。”抱月手端着托盘,上面的糜肉粥呼呼冒着白烟。

抱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去!”

若早知道那窦氏包藏祸心,就不应该把她放进来。

抱月一脸苦相,“我嘴笨,怕再说错话,惹主儿生气可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主儿怎么忽然就生气了,为此,她还特地去厨房问了米价呢!

抱琴无奈扶额,“笨!这是米价的事么。”

她想了一会,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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