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怨偶的第七年(119)
作者:宁夙
宁锦婳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坚定道:“可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去做,必须离开。等这件事办妥,我肯定回来看您,当牛做马……”
“得,老夫不缺牛也不缺马。”
老神仙阴阳怪气地打断她,这位旁人看来飘渺若仙的绝世神医,偏偏对宁锦婳格外挑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见她满脸倔强,一副打定主意离开的模样。
过了许久,老神仙问她,“决定了?”
“嗯!”
“在这山上,老夫虽不能保你荣华富贵,起码让你性命无忧。下面局势乱,人心杂,未必比山上自在。”
没人知道老神仙的具体年岁,只知道他年纪很大了,但他的眼睛不像老人一般浑浊,反而又黑又亮,如此静静看着她,让宁锦婳忽然想到了宁国公。
当年大婚前夕,宁国公也曾语重心长地跟她权衡过嫁与陆世子的利弊得失,当年她毫不犹豫地选了他,如今她亦然。
她知道山里安全,有瘴气做天然屏障,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安心等陆寒霄来接她即可。毕竟他那么厉害,她贸然回去帮不了他,兴许还是个拖累。
可没想到天意弄人,他找了那么久的东西,最后竟阴差阳错到了她手里!当年先帝在病榻前召六位辅助大臣留下遗诏,宁府百年世家,且与太子亲缘深厚,连陆寒霄都认定遗诏在宁家。在送宁重远出城门的时候,她曾刻意支开陆寒霄,偷偷问过他。
兄长告诉她,没有。
兄长从不骗她。
先帝把遗诏给了叶丞相,叶相把它缝在《均田法》的夹层里,没来得及大白于天下便惨遭腰斩。最后兜兜转转,这本奇书被她两岁的儿子玩儿水,弄湿了夹层,终于重见天日。
宁锦婳一晚上没阖眼,她忽然想起那天她去东市口,看见狼狈却依然挺直脊背的叶清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那是一切的开始,或许这便是天意。
叶清沅总说自己对她有救命之恩,其实不然,那天她没带够银子,恰好陆寒霄回京,是他救了她。既然如此,这东西合该给她真正的救命恩人才是。此事重大,她不相信任何人,她要亲手交给他。
宁锦婳的眼神清亮而坚定。老神仙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清瘦的背影显出几分寂寞。
“老、师父——”宁锦婳叫住他,声音哽咽,“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叫您一声师父,您对我好,我心里明白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神仙脾气怪异,说话也不客气,可是他尽心尽力治好了宝儿,用心教导她,仿佛把她当成他不争气的女儿,只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此等恩情,只能日后再报答了。
老神仙脚下顿了顿,他没说话,也没有回头,径直走进药庐。
……
她们走得急,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不到晌午便把行装收拾妥当。宝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宁锦婳准备出发的时候,发现儿子不见了。
宝儿有两个爱好,一是嚯嚯宁锦婳的花圃,二是钻后山的山洞。她们在山里呆久了,她倒不担心宝儿的安危,只是得花点儿时间把这小祖宗揪出来。
她和抱琴兵分两路,宁锦婳边走边喊。宝儿很乖,只要听见她的声音便会自己出来,她这边寻不到,正欲去找抱琴时,忽然看见远处走来一个人。
她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这青天白日的,山里不仅进了外人,这人还是她的老冤家,舒婉婉!
第97章 第
97 章“你怎么在这儿?”
“是你!”
四目相对,双方都十分错愕,宁锦婳尤甚。她在滇南一年、山上一年,中间生育了小女儿、和陆寒霄解开心结、宝儿痊愈……短短两年发生了太多事,以致于舒婉婉,这个曾经让她如鲠在喉的女人出现时,她内心古井无波,只是觉得奇怪。
她怎么能避开瘴气上山?
她还活着?
“我命不该绝,让你失望了。”
舒婉婉一身素净的白衣,脸色比身上的衣裳还要苍白。她恨恨盯着宁锦婳,道:“他说你纯真善良?哈哈哈,好一个纯真善良,你就是以这副姿态魅惑男人的!”
她从来没瞧得上宁锦婳,在她眼里,这个女人愚蠢、浅薄,无知、矫揉造作……除了一张狐媚子脸,她有什么比得上自己?那个枭雄般的男人怎会看上一个虚有其表的草包?凭什么!
宁锦婳戒备地看着她,冷脸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她现在没心思跟她扯这笔旧账,舒婉婉是宫里的太妃,她兀然出现在这里,难道皇帝已经知道遗诏在她手里?抑或想捉她威胁陆寒霄?
不管哪种可能都不是好消息,宁锦婳心跳如雷,悄然握紧了袖中的绢布。
舒婉婉秀眉轻挑,一步步逼近,“我生于此长于此,轮得到你这个外人置喙?不过……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宁锦婳心道一声不好,把尖锐的指甲掐进肉里妄图保持清醒。舒婉婉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青色瓷瓶在她鼻前轻轻晃动,宁锦婳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对上一双怨毒的眼睛,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
三个月后,皇宫。
华彩飞檐,斗拱雕梁,身披彩衣的小宫女步履匆匆,把食盒放在一处凋敝的宫殿前,用指节轻扣三下掉漆的朱门。
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细缝,伸出一截莹润剔透的手臂,等里面的人把食盒取走,宫女警惕地环顾四周,正欲离开时,门里传出一道轻如鸿羽的声音。
“你有孕了。”
“你胡说!”宫女立即尖声反驳,神情中难掩慌乱。门后之人轻声一笑,继续说道:“你的脉像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是滑脉无疑。”
“月份大了,你这个孩子保不住。”
宫里严禁私相授受,宫女二十五岁才放出宫去嫁人,在这之前都是皇帝的女人,给皇帝戴绿帽子,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女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不疾不徐的,“我能帮你保住他,还有你的情郎。”
“你?”宫女嗤笑一声,压低嗓子道:“先管好你自己吧,泥菩萨。”
她并未逗留,趁着四周无人行色匆匆地离开。这里是处废弃的宫殿,从前用来关押获罪的妃嫔,那些妃嫔被磋磨地疯的疯傻的傻,不似人样,夜里经常传出女子幽怨的哭嚎声,宫女太监们视为不详之地,没人愿意来这儿。
……
“嗖——”一道凌厉的黑影蹿过,让阴冷的宫殿更加阴森可怖。宁锦婳面不改色咬了一口饼子,把手边豁口的碗往前推了一下。
“猫儿,吃饭了。”
俄而,一只通体乌黑的野猫迈着轻盈的步调走来,它不怕人,安静的舔舐碗里的饭食,可能今天饭菜格外可口,它吃得肚子圆鼓鼓,扑腾一跃跳到宁锦婳的怀里,慵懒地甩着尾巴。
宁锦婳习惯地抱起它,一手端着碗小口喝水,逼自己把粗糙的饼子吞咽下去。
她轻抚怀里油光水滑的黑猫,喃喃道:“幸好,还有你陪我。”
她那日被舒婉婉带走,一路上喂着迷药,不知今夕何夕,清醒之后便在这处废弃的宫殿里,门口落了重重的铁锁,每天有人送一顿餐食。两个窝头或者一个粗饼,一碗看不见几粒米的稀汤,一碟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菜,便是她一天的饭食。
周围是高高的围墙,安静地出奇,大声叫喊能听见自己的回音。宁锦婳时常苦中做乐地想,她真该好好谢谢老神仙。若不是有山里那段清苦的岁月打磨,让从小锦衣玉食的她过这种日子,她早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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