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295)
作者:笑佳人
兴平帝偏过头,一手紧紧扒在旁边的灵柩上。
魏琦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过去道:“这还是咱们去年过河前娘娘给臣的信,您自己看看吧。”
兴平帝猛地转过来,颤抖着抢过信,再拿袖子擦过眼睛,低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郭皇后写给魏琦的信并不长,里面就两层意思。一是肯定丈夫南下除奸是造福北地百姓的正义之举,丈夫身边的文才武将都于民有功,二是惋惜她身体孱弱无法随行照顾丈夫,希望魏琦替她看顾好丈夫的饮食起居,莫要让丈夫因国事操劳过度。
兴平帝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最后将信捂到怀里,恸哭出声:“她都不在了,我便是平了天下又有何用。”
守边疆也是为了守家,除奸臣也是为了让自家人都能安稳度日,可妻子走了,他连家都没了,打了胜仗无人可以共喜,被世家气到了无人可以陪着他一起生气,孤家寡人、行尸走肉!
天下百姓已经被众人搬出来多次了,这一回,魏琦没再说那些陈词滥调,他泪眼望着兴平帝,声音坚定道:“有!皇上平了天下,便会成为结束这乱世的一代圣君,后人翻阅我大裕朝的开国史时,定会看到娘娘生前的功绩,您与娘娘将共享千秋美名。可皇上若就此消沉弃天下于不顾,后人会笑您耽于儿女情长,娘娘留给后人的也将只剩下一些与您的风月事!”
兴平帝眼泪一顿。
魏琦:“皇上,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还不在乎娘娘的贤名吗?难道您要后人只记住娘娘连累一位开国明君失去了斗志,而不是她为国为民的种种贤德事迹?”
兴平帝看向一旁的灵柩,脑海里接连闪过妻子骑马射箭的英姿飒爽,闪过了妻子披甲带兵的坚毅果敢。
明君贤后,只有他立下足够的丰功伟绩,妻子才能跟着他一起流芳千古。
“朕明白了,你放心,朕一定会带着你们平了这天下!”
沐浴更衣过后,兴平帝终于跨出了太极殿。
傍晚,萧缜跟佟穗提起兴平帝重理朝政之事,也是松了口气。
佟穗卷起他的裤腿,见他两边膝盖下方都跪青了,叹道:“总算过去了,不然皇上难过,你们天天跪来跪去的也是煎熬。”
萧缜将她搂到怀里,问:“现在还替娘娘难受吗?”
佟穗没答,脸贴着他宽阔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跟着起伏。
郭皇后再好,于她而言都是个只见过几面的外人罢了,为了郭皇后的丧事,自家人又是跪又是磕头的,尽足了为臣的本分,折腾到现在,佟穗就希望郭皇后早些入土为安,大家好早些恢复原来的平静生活。
“那么多人劝都不管用,还是魏相厉害。”佟穗闲聊道。
萧缜:“他跟随皇上已有二十年,又是读书人,肯定比鲁恭他们会说话。”
佟穗:“太子呢?放出来了吗?”
就算郭皇后的死与太子有关,毕竟是亲母子,哪有不让太子守灵的道理。
萧缜:“嗯,瞧着还没完全康复,守也守不了多久。”
佟穗想起兴平帝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模样,无意识地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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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文武百官与北地的百姓们服完一个月的国丧就可以恢复如常了。韩保作为太子,本可以以日代月守二十七日便可,兴平帝却要求儿子必须老老实实守满二十七个月,期间不得与妻妾同房,不得参与政事,就一门心思地读书吧。
韩保不敢违背父命,魏琦却上折子请求兴平帝收回成命。
兴平帝单独将他叫到了御书房。
魏琦道:“皇上,太子已经成年,又逢天下未定,您既有御驾亲征的大计,便该早日栽培太子的理政之能。”
兴平帝:“朕给过他机会,可他连在皇后面前守住冯端的死讯都做不到,朕如何放心将御前军交给他?不如继续让范钊领御前军,这三年好好磨磨太子浮躁的性子,三年后他行事稳重了,再出来历练也不迟。”
魏琦:“可三年内若有战事,您御驾亲征了,太子骤然接手国事……”
兴平帝:“有你与宋相辅佐他,朕很放心。”
魏琦还想再劝,兴平帝拍拍旁边高高一摞奏折,示意他退下。
魏琦看着那摞奏折,心中又是一沉:“皇上勤政乃我大裕百姓之福,可皇上也该以保重龙体为先,您这样不分日夜地操劳,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
兴平帝:“朕消沉的时候你劝朕做个明君,朕勤政了你又来劝朕休息,怎么处处跟朕唱反调?”
魏琦:“臣……”
兴平帝摆摆手:“去吧,朕忙了。”
只有忙,他才不用面对那座空荡荡的宫殿。
东宫。
韩保百无聊赖地听着先生讲书,从四岁就开始启蒙的他,对读书这事早就厌倦了。
差不多的年纪,宋知时已经在翰林院任职了,赵瑾更是担着从一品的东营副都指挥使,好不容易父皇答应让他接管御前军统领,结果还……
韩保不甘心,派人请来魏琦。
他想让魏琦帮忙劝劝父皇。
魏琦叹道:“不瞒殿下,皇上刚下旨让您守孝时臣就去劝过了,可皇上觉得您性子过于浮躁,坚持要您再修身养性三年。”
韩保:“三年,我在东宫关上三年,将来我出去了,那些文臣武将们谁还认得我?”
魏琦肃容道:“殿下何出此言?您是皇上唯一的血脉,就算您在东宫潜心读书,外面的文武百官也都认您这个半君,绝不会因为您不露面就敢轻视于您。”
韩保嗤道:“在父皇眼里,他可不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魏琦大惊,环顾左右,见宫人都离得够远,他才走到韩保面前,低声道:“殿下万万不能存此念,范钊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皇上对他恩重如山,只要殿下不疑范钊,范钊也一定愿意效忠殿下,您若疑他,反倒会将他推远。”
韩保转个身,看向身后的一池静水,自嘲道:“魏相放心,我就是心中不平,随口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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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年关。
兴平帝没有过年的心情,却早早放出话来,让洛城官民随心所欲地走亲访友,毕竟这是战事结束后的第一个太平年,值得庆贺。
虽说如此,范、鲁、罗、萧、齐等功臣武将之家今年都没有设宴款待亲友,都是自家人过自家人的,以示对郭皇后的悼念。
别人家可能冷清,萧家两府人多,光自家人聚在一起也够热闹的。
唯独少了一个乔长顺。
乔长顺在辽州的差事早办完了,因为乌国的挑衅,再考虑到辽州总兵陈望颇有私心,兴平帝就让乔长顺去陈望身边做副将了。
跟潘勇去合州做副将一样,乔长顺这个副将也是个险差,一旦他干涉陈望的兵权,陈望狠起来,极有可能对乔长顺杀之而后快。
家里人都为乔长顺捏了一把汗,乔长顺写来的家书还挺欢快的,说他媳妇怀孕了,如果家里几兄弟都还没好消息,他就是第一个给老爷子添曾孙的大孝孙,要老爷子给他赏钱。
萧姑母念完信,还没能在这方面“孝顺”老爷子的萧延、萧野、乔长安互相瞧了一眼,再不约而同地看向年纪最大的二哥。
萧缜淡然地喝着茶。
佟穗不着急,林凝芳不在意,颜明秀与乔长安的媳妇刚嫁进来不久,都只是稍微红了脸。
当夜子时,洛城各家都放起了鞭炮。
侯府的两重纱帐中,佟穗是听不见的,只在萧缜突然离去时,怔了怔。
以前只有在战场上,他才会弄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