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番外(73)

作者:归来山


“你头上挂着吴家的姓,于木朝生而言,你也是导致他流离失所,痛苦不堪的元凶之一,”吴信然脸上挂着一道标准的笑,轻轻道,“若有朝一日木朝生记起从前往事,你觉得他还会像如今这般待你吗?”

吴文林走在他身侧,少年身量已然拔高,初具青年模样。

他走在风里,没有说话。

*

白丹秋到紫宸殿时季萧未已经从朝堂上回来了,却没进到殿中,只在外院站着,偶尔弯身咳嗽。

白丹秋道:“陛下为何不进殿?”

“院长在内,给小槿儿瞧眼睛。”

木朝生近几日眼睛总不舒服,原先是因为中毒坏了眼睛,后来才发觉好像并非如此。

或许还有转机,能恢复视觉。

白丹秋道:“若能治好,我要带他去阳城。”

这个地方大约给不了木朝生什么好的回忆了,白丹秋不像那几个优柔寡断舍不得放手的男人,她要带着弟弟离开晏城,离开京城周边所有地界,去一个新的、从未去过的地方。

木朝生不爱念书,他起步太晚了,已经没办法再跟上其他贵族子弟的进度,也没耐心做文臣。

他的手适合搭弓握剑,也喜欢这样,她会尽量去满足,便当是弥补。

季萧未没反对,倒也没同意,只说:“让小槿儿自己选吧。”

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什么都已经发生了,只能等木朝生清醒过来,然后自己选择去留。

“在这之前,”季萧未咽下喉间的血腥气,哑声道,“在这之前,朕要教会他一些东西。”

至于教什么,他没再说,白丹秋也并未问,像是一开始便心知肚明。

*

院长给木朝生开了一大堆乌泱泱的药,药碗放在桌上,苦味直往鼻头飘。

木朝生皱着眉坐在榻上一动不动,殿中也只剩个凑热闹的林回,不劝也不溺爱,只道:“这算什么,当年若离给我连开三副药,一副比一副苦,那可真是要命的。”

“不爱听你说你和林若离的往事。”

木朝生想揉眼睛,又记起季萧未他们不给揉,于是便乖乖强忍着。

他不喜欢听林回说自己的那些事,以至于他知晓了林若离死于枯骨,而季萧未身上也中着枯骨。

他们没有结果的过往清清楚楚地告诉木朝生,枯骨这味毒是没有解药的,或许也有,但当下无人能做出来。

连溯药谷的谷主都医者难自医,那季萧未呢?

等待他的或许也只有死亡这一条终局罢了。

木朝生垂着脑袋叹气,将杂七杂八的事情抛之脑后。

没过一会儿季萧未便进来了,径直端了桌上的药碗,语气淡淡:“再不喝便凉了。”

木朝生“哦”了一声。

不敢反抗对方,还是乖顺地扬起脑袋,任由对方给他喂药。

季萧未捏捏他的脸颊,垂眸望着他,道:“脑袋还疼么?”

木朝生伤好得快,后脑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闻言便摇摇头,说:“不疼了。”

“午膳之后去宫外走走,”季萧未卷着少年的柔软的发丝,嗓音又有些哑了,勉勉强强才能将其压下,道,“宫外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我们一同去转转,可好?”

“陛下今日不忙政务了吗?”

“嗯。”

倒真是难得,木朝生心想,他若想去,自己便陪一陪罢,于是道:“那你拉好我,我不能视物,会走丢的。”

季萧未又“嗯”。

既得了肯定,木朝生便没再多问,弯着眼睛吃盘子里的果脯压口中的苦味,等着季萧未处理好一同出行。

片刻之后对方自偏殿出来,天色还算情暖,却仍然披着厚衣,脸色苍白。

木朝生耸耸鼻头,闻到了一股浅淡的血腥气,被掩盖在周身的熏香之下,险些快要感觉不到。

他原想问发生了何事,开口却又记起对方身中骨寒,偶尔还能听到他在屋外咳嗽,或许是吐了血,想用熏香压住,但木朝生嗅觉敏锐,还是被察觉出来。

他知晓季萧未一直瞒着自己关于他身体的状况,既不想说他也便不问了,安静坐在榻边。

季萧未便牵着他将他拉起来,仔仔细细替他整理好发丝,道:“走吧。”

“我们怎么出去?”

“会有轿撵。”

他的手仍然冰冰凉凉,木朝生与他交握着,像是掌中捧了一块冰,心中忽然升起想要将其暖热的想法。

他一向想到什么便去做,于是便回握了对方的手,紧紧拉着,像是要拽紧一捧握不紧的沙。

季萧未的手指僵了僵,木朝生大概察觉到他短暂起了想要退缩的心,于是重重将其捏紧了。

季萧未便不再动了。

宫外是什么模样其实木朝生感觉不到,只觉得吵闹。

他不会害怕人群,只是茫然无措,紧紧跟着季萧未,像是要和他贴着走。

季萧未道:“害怕?”

“不是……”木朝生声音有些轻,“我看不到路。”

怕一不小心走丢了,便再也找不到方位了。

说到这里又小声问:“我的眼睛还能好么?”

“淤血压穴道,院长会解决的,只是需要时间。”

季萧未语气很淡,也很平静,他没看木朝生,只是转开视线打量周围的摊贩,并仔细观察周遭的情况。

他带了金达莱营的暗卫,安插在身边时刻保护着,注意着吴家的刺客或是其他的人手。

带木朝生出行不仅是为了让他散心,还想要以自己和木朝生为饵,引出藏在暗处的老鼠,尽量将其都处理干净。

一是为了自保,二是为了震慑吴家。

近段时日刺客来得频繁,偏偏紫宸殿被护得极好,木朝生不知道殿外时常沾满血渍尸体零落,只知道季萧未总是匆匆来看他一眼,之后便匆匆离开。

他不记得自己从前与季萧未是何种关系,只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绪,知晓季萧未对自己来说并非只是帝王,也并非只是哥哥姐姐的旧友。

那是他真真切切喜欢过挂念过的人,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喜欢的,只是在他身侧便觉心跳加快心中快乐。

木朝生如今活在大梦一场的谎言里,不知道季萧未曾在殿外候了整夜,清晨时踏着满地尸首离开,叫宫人洗干净地砖不要留下血气。

也不知道朝堂上诸多大臣施压而下,要季萧未娶妻,要他处理与丹福之间的争斗,要他处理身边或被诬陷的、对错难辨的臣子亲信。

像是压下一座重山,压得季萧未难以直起脊梁,又必须在木朝生和吴家面前保持自己的身姿,不能露怯。

木朝生只觉得他身上的枷锁感似乎更重了,好像一下子拽紧了,紧紧勒住脖颈。

再多走一步,就要勒断脖颈,彻底走向死亡。

可他又偏偏停不下脚步,仍在往前走着。

为什么不能停下来片刻呢?

木朝生愣愣地牵着季萧未的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在男人站住脚时一脑袋撞在对方后背上。

季萧未闷咳了两声,嗓音沙哑道:“心不在焉想什么?”

“对不起……”

木朝生捂捂额头,被男人拨开手,修长指尖捻着一枝花,将其插在木朝生发间。

木朝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正回忆着,忽然听季萧未道:“这是木槿。”

“木槿,又名舜华,朝生,间日而死。”

“木朝生,这个名字不好,还是叫你小槿儿罢。”

木朝生呆愣愣,一时间很难说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连说什么都没想到。

他屈指蹭蹭面颊,又无药可救地觉得簪花一事有些暧昧,面庞滚烫起来,不安地抿抿唇,终于记起季萧未身上熏香之气原是此花香,难怪总觉熟悉。

他张了张口,未等说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略带惊讶地喊他:“木朝生?”

木朝生便与季萧未一同转过头去,男人脸上冷下来,直直望向站在街角处的白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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