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兆(9)
作者:白芥子
“师兄,我……”
奚彦有心解释,容兆却无心听:“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奚彦只得悻悻作罢。
寿宴开始,各方送上贺礼,同祭过天道,之后便是一轮一轮的祝酒。
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不时有人来敬酒,容兆以礼待人,嘴角笑意始终温和。
那位鲜少在人前露脸的大皇子今日也在场,容兆在萧如奉的一众儿子中一眼看到他。
确实很低调,坐在靠后的位置,少与人交谈,周身更无多少上位者的气势威压。
长得却不错,是萧如奉这些儿子里,样貌最好的一个。
乌见浒与他,全无交流。
容兆暗忖那夜乌见浒所见之人,有几成可能是这位大皇子。
乌见浒仿佛有所觉,与人喝着酒忽然偏头望过来。
容兆镇定移开眼。
酒酣耳热,乌见浒拎上壶酒,捏着酒杯起身,径直走向元巳仙宗众修士坐处。
同来敬酒的其他修士见状,纷纷让开位置。
乌见浒却掠过奚彦那位少宗主,停步在容兆的酒案前,倒上一杯酒,笑吟吟地冲他示意:“云泽少君,一起喝一杯如何?”
容兆淡淡抬眼,神色不动,亦未表态。
奚彦下意识抿唇。
他身后刘崧不禁蹙眉,眼中隐有不满——
不敬他们少宗主先敬其他人,这位灏澜剑宗宗主若非不知礼数,便是过于狂妄。
乌见浒却只看着面前容兆:“云泽少君可愿赏脸?”
旁边有其他宗门之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道:“乌宗主,你一来就先敬云泽少君,把奚少宗主晾在一旁,不太好吧?”
乌见浒的目光仍停在容兆身上,道:“我与云泽少君私交甚笃,理应先敬他。”
这话,并没有人信。
世人皆知他二人不睦,一言不合便能大打出手,云泽少君这样好脾气的谦谦君子,偏与这位乌小宗主处不来,也是怪哉。
这会儿这乌小宗主忽然来敬酒,且满嘴荒唐言,焉知不是故意挑衅。
既是看热闹,众人都想看容兆如何应对。
只见他目光下移,落向自己面前的空杯。
仅仅一个眼神,乌见浒便懂了,垂眸笑了笑,亲自帮他斟满酒。
容兆这才慢悠悠地捏起酒杯,与乌见浒一碰,在周围那些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一同喝下这杯酒。
对视的眼神间,是仅有彼此才看得懂的情绪。
之后乌见浒又随意敬了敬元巳仙宗其他人,喝下两杯酒,回去了座位上。
待人走后,奚彦没忍住凑近容兆小声问:“大师兄,你真的和乌宗主其实关系很好吗?”
“他说的,”容兆声音一顿,道,“私交甚笃。”
奚彦目露惊奇,还想问,有其他人来与他敬酒,叫他没工夫再纠缠这事。
容兆神色泰然,继续自斟自饮,识海里响起传音。
乌见浒的嗓音轻慢带笑:“跟着你们少宗主的那个管事,直接料理了吧,我与你敬酒,他摆脸色想给谁看?”
“你来料理?”容兆懒淡应,倒酒进嘴里,权当他又在胡言乱语。
“容兆,”乌见浒却问,“你我什么交情?”
和昨日容兆问过的同一个问题,私交甚笃那是糊弄外人的,其实不过尔尔——分明彼此心知肚明,又偏要问。
“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容兆不耐应付他。
“我帮你料理人,有什么好处?”
容兆抬眼望去,乌见浒也在喝酒,混不吝的模样,偏头看向他。
“乌宗主算计着想对付我元巳仙宗之人,”容兆面不改色,“还想问我讨要好处?”
“你这人——”
“如何?”
“你也就是在那幻境里头时,惹人喜爱些,”乌见浒眼盛笑意,轻吐出最后两个字,“卿卿。”
容兆凝目看他,手指微微一动。
一簇剑气自容兆指尖释出,喝得忘乎所以的众人无一察觉。
乌见浒感受到颈边凉意,低眼看去,剑气转瞬已削去他一缕发梢。
果然,好凶。
第8章 大开眼界
夜沉时分,天阶上下灯火连宵。
献舞的妖奴又换了一批,鼓乐天音绵延无止。
各家修士寻着机会切磋交流、高谈阔论,开怀畅饮间,大有不醉不归之势。
不知谁人一声高喊:“干了这杯酒,他日你我共登那通天路!”
附和者数众。
容兆撑着头醉眼迷蒙,随意听了一阵,笑着拒绝又一来敬酒的小宗门修士,由身后妖仆搀扶起身,打算先行离席。
奚彦转头见他这副模样,迟疑问:“大师兄,你要回去了吗?”
“嗯,”容兆懒声应,“先走。”
“你怎么酒量比我还差啊?”
容兆微微摇头,转身离开。
踏下天阶时,神识中复又响起传音:“喝醉了?”
“是啊,喝醉了。”
容兆似已习以为常,声音比先前更懒怠,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上束腕,浓长眼睫垂下,眼神却清明,哪见半分醉意。
“喝醉了倒是又愿意理人了,云泽少君还真是难以捉摸。”那人打趣他。
“乌宗主是庸人自扰,”容兆眉心微蹙,腕间的热度他本已适应良好,也不知是否这几日与那人接触多了,竟又乱起来,“何必呢,不捉摸便不会觉得难以捉摸。”
“很难,”乌见浒道,也是那般疏懒腔调,“毕竟你我所修,皆非无情道。”
喧嚣褪去,唯余月华似水,温柔倾下。
容兆停步,有瞬息晃神,被身后妖仆的声音唤回:“公子,您走这边。”
“乌宗主与我说这些,是在谈论风月?”容兆系紧束腕,不去在意那些,继续朝前走。
“就算是吧。”
“挺荒谬的。”容兆道。
乌见浒笑了声,自觉换了个话题:“你方才一走,你们少宗主身边那位管事似乎很是不满,就差没把看不惯你不敬少主、擅自离席写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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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泽少君,你们元巳仙宗这些人,没怎么将你这位宗主首徒放在眼里吧。”
“无足轻重之人,”容兆轻蔑道,“何须在意。”
“云泽少君当真豁达,”乌见浒顺势恭维,“难怪世人都称颂云泽少君你君子皎皎、霁月清风。”
“乌见浒,没人说过你很烦吗?”
“是挺烦的,”乌见浒痛快承认,“难为你愿意听。”
“……”
“容兆,”他忽又问,“当真喝醉了?”
容兆不答,乌见浒便兀自说道:“你的酒量不至如此。”
“你怎知我酒量如何?”
“我自然知,”那人语调亲昵促狭,“你真喝醉时可不是方才那般。”
“那是怎样?”
容兆带着人已经回到北苑,停步在一片竹林前,他随意一挥手,众妖仆一言不发地退下,剩下他一个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里。
“自然是,”乌见浒的嗓音也似沾染了夜的浓稠,如在容兆耳畔,“嫣语娇态、桃红面醉。”
“乌见浒,”容兆在夜下疾行,轻易避开那些无处不在的护殿法阵,朝萧如奉寝殿急掠去,“嘴巴若是闲不住,可以自己给自己禁言。”
“传音不用嘴。”
“那你也闭嘴。”
“容兆,”乌见浒音色沉哑,更似喝醉了的那个,“你若真醉了,要不要我去陪你?”
“你能陪我做什么?”
“都可以,”乌见浒蛊惑他道,“漫漫长夜,孤枕难眠,倒不如重温旧梦。”
容兆已落地在萧如奉的寝殿前,闭目凝神,识海快速扫过整座寝殿。
确如他所料,今日寿宴,人都在崇天殿那头,这一处的守卫比平日少了大半,留下的这些人也多不在心思,喝酒赌钱偷懒耍滑者大有人在。
“不了,”容兆兴致索然,“沤珠槿艳、不必多怀,既知是梦,还是早些清醒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