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兆(74)

作者:白芥子


“他本也可以逃走,”苍奇说着传信中所言,竟也动容,“他身边那头狼妖留下帮他拖延时机,他已经带人走了,我们的人拿下了那头狼妖,后头他又主动回来自投罗网了。”

容兆的眸光动了动,语气不明的:“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傻子,少见。”

苍奇将他这个神情看在眼中,敛下心神,小声问:“大师兄,为何先前众人提议拿下商洛城后趁势一路南下,直捣南盟腹地,你不同意?如今南地人自己先乱了起来,桑常柏也已死,千星岛四分五裂,已无力再封锁我们南下的道路,何妨一试?”

桑常柏死了,千星岛这个威胁确实没了,容兆却摇头:“入了南地,便是南方盟的地盘,形势调转,哪有那么好打。我们也需要休养生息,重建宗门,那些人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而已,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当年两地打了百年都没打出个结果,如今也一样,没必要将精力浪费再这上头。”

苍奇轻抿唇角,自然也知道,他只是不甘心。

容兆道:“不必想这些,南地如今已然乱了,看他们内斗内耗便成,何必我们亲自动手,不过倒是可以推波助澜,让他们乱得更彻底一些。”

“如何推波助澜?”

“你且看着吧,”他没有细说,“很快便会见分晓。”

容兆不说,苍奇只得作罢,告退时犹豫又问:“大师兄,若那日在淮南城对上的人不是桑常柏,你还会像对他下手那般,毫不犹豫吗?”

容兆抬眼,目露些许疑惑:“不是桑常柏是何人?你想说什么?”

对上他仿佛能直视人心的眼,苍奇目光停住,将那个差一点便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下。

他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艰声道:“没什么,大师兄你歇息吧,我先下去了。”

人走后容兆垂眼看向自己手腕,其实方才那一瞬,他也在问自己,如果对上的人是乌见浒,他会如何做。

真要是能你死我活倒也好了,或许契印解除,才能彻底解脱。

可惜他与那个人纠缠至今,终究难分胜负。

入夜以后乌见浒仍在庭中喝酒,夜里起了风,刮在脸上寒意刺骨。他在半醉半醒间又想起去岁冬日的幻境里,他与容兆围炉夜话,恍惚已在上辈子。

那时容兆问他愿不愿一直困在幻境里,他没有说出容兆想听的答案。若现在容兆再问一次,他很想说“愿意”,很想。

妖法捏出梦里人的模样,在他眼前生动笑着——短暂的虚妄,片刻又随风消逝。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骗也好、抢也好,只要将容兆手里那枚神玉弄到手,便可从此踏上康庄大道,他却在此虚度时日,不愿思、不愿想,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

牵肠挂肚的滋味,他或许到今日才真正尝到。

其实并非虚情假意,他从前说的每一句思念都发自肺腑,那时却总能得到回应,所以忽略了,那本就不是易得之事。

是容兆说的“做人不能太贪婪,既要又要”,他真正是个卑劣之人,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放不下。

乌见浒趁夜色出城,御风而行,夜半时抵平昌山间大营。

他知道容兆在这里,说好了不去烦他,便不入营,不惊动任何人,只驻足在远方山崖边遥望。

依稀可见营中灯火,山野上下无数帐子,辨不清哪一顶是属于容兆的,只能远远看着,猜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已然睡了,还是正入定打坐。

但不会有答案。

天幕低垂,夜色浓沉,澹月寡淡缀于天边,不见星子。

乌见浒仰头看了片刻,想起在北域他们一起看过的飞星宿光,可惜这里不是北域,飞星宿光也可遇不可求。

他抬手,送出灵力,驱散了山间浓雾、天际积云。

星月终于显出原貌,洒落更多辉芒。

山间值夜的修士抬头,见此异象,不觉生疑,试探之后却未觉出异状,便也作罢,只当起风变了天。

容兆才自梦中醒来,睡得并不安稳,浮浮沉沉,总是梦到一些人和一些事,俱是不那么叫人愉快的。

又或说,所谓的愉快,都不过镜花水月,到最后他总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他的仇报了,执念了了,但天恩祭那夜许下的愿,却未必能有实现的那一日。

起身他随手拿起发带绑了发,才松手又散开,试了两次依然如此。

发带换回来后容兆时常觉得不适,分明是从前用惯了的,这发带却像认了别的主,总是绑不住他的发,时不时地便会自他发间滑落。

他不由心烦,扔下发带眼不见为净,去桌边倒了杯茶。

握住茶杯时目光却一顿,窗外进来的月华淌过桌沿,温柔倾下。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那样的温柔便淌进他掌心间。

却也如梦幻泡影,稍纵即逝。

容兆垂目盯着许久,忽而自嘲一笑,搁了茶杯,回去榻边。

躺下他重新阖眼,屏除了杂念,放任自己再梦一场。

美梦也好,噩梦也罢,反正总会醒的。

第54章 鸿门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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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洛城上,围城战已进行到第三日夜里,城池上方辉光如炙、火焰接霄,将整片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四处雷鸣惊爆声不断,雷霆万钧,一遍遍猛烈冲击着护城法阵,无数修士陷于其中斗法,疾风骤浪排山倒海倾泄而下,于八方爆裂炸开,不断掀起烈焰滔天。

整整三日三夜,愈演愈烈。

乌见浒出现在城楼之上时,整座城池上方都已陷入乱斗中。

随时有人殒命,眼前是无处不在辨不清方向的刺目灵光与炙火,耳畔响彻阵阵惊雷,他在这样的混乱间,一眼锁定今夜终于出现在阵前的那个人——

前方风火燎天里,容兆执剑以一敌三,对上的皆是南方盟中修为在他之上的长老。炽焰灼烧进容兆眼里,烧得他的双目一片赤红,有如嗜血,沉在他眼里的,却是没有半分退缩之意的坚定。正面迎击而上时,似他整个人都被裹夹在那样绝强震荡的剑意中,强势绞散那些直冲他而去的攻击。

他的身后是熯天炽地的烈焰,如他自火中来。乌见浒只是看着,却在余光瞥见硝烟弥漫中忽然闪现的身影时,眼神一冷,出了手。

点墨出鞘,剑意将容兆身后的偷袭之人利落斩下——也是南方盟里某位小宗门的宗主,只闻得一声凄厉哀嚎,那人已浑身是血自半空坠下。

容兆冷冷一瞥,迎着那三位南盟长老的惊愕目光再次出手,剑似龙吟,一剑惊天,如同能刺破苍穹的剑罡碾出,将猝不及防的三人重重撞开。

天光熹微时,在围攻商洛城数日后,众东大陆修士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

商洛城的护城法阵轻易不能下,他们本也不指望在短时间内破城,能重创南方盟的锐气,便已足够。

商洛城中却已然乱了,临沧宗与徽山派内斗未休,各宗各派都有自己的心思,乌见浒阵前倒戈对自己人下手,更是成了众矢之的。面对一双双愤怒讨要说法的眼睛,他却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失手了”,不多解释。

人心溃散,如一盘散沙,再聚不起来。

东大陆人依旧屯兵在商洛城四方,呈包夹之势,叫城中人无路可逃。退也只是暂时的,或许休整不了两日,他们又会卷土重来。

城中气氛愈发紧绷,当日夜里,便又出了事。

乌见浒正入定,听人匆匆来禀报,徽山派宗主的两名亲传弟子趁夜色偷摸去正南门,想给城外之人开城门,被一直盯着他们的临沧宗人当场抓获,直接斩杀了,徽山派宗主已带人打上了临沧宗的驿馆,今夜是真正要不死不休了。

乌见浒闻言,散漫抬眼,望了望窗外,城南边火光冲天,不比昨夜消停。

“徽山派的人像是想赶回去救宗门,急着要向东大陆人投诚,临沧宗人料到如此,特地盯着他们的。”侍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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