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兆(16)
作者:白芥子
但容兆的期望注定是要落空了,上炁剑法自成一派,与其他任何剑法路数都无相近之处,又或者,那确实是仙法,不为世人所知,自然无人以之为基础创出新的剑法。
三日下来,颗粒无收,不免叫人泄气。
容兆徘徊在那两排书架间,在将所有剑法典籍翻阅过一遍后,他的目光落向另侧角落,那里收藏的皆是方志传记,鲜有人问津。
视线停了片刻,他迈步上前,在那一排排早已得道飞升的大能列传中,鬼使神差地取下了其中一本《战神录》。
三千年前战神以一己之力结束东、南两地纷争,威名远播,无人不晓,他的事迹流传至今,经世人口口相传、添油加醋后,早已不可考。
容兆也只知战神其人,今日第一次阅见他生平。
战神出身北域,本是一介散修,与同为剑修的师弟结成道侣,避居深山多年,得机缘练成仙剑之法。
后道侣身死,战神入世,彼时东、南两地战祸不断,战神游走其间,多方调和,几次出手平息战乱,拯救苍生。
战神为救世而弃通天成神路,将希望之种撒向人间,最终身陨。
容兆心头讶然,书中所提仙剑之法,虽仅有短短几句描述,分明便是上炁剑法!
而战神与他道侣避世练成上炁剑法的经历,竟与他和乌见浒在那幻境之中所经种种一模一样,或者说,是他们在幻境中将自己当做了别人,经历了他人的过去——
他在幻境里隐约记得却无法代入的,是战神与他道侣的名字。
乌见浒固执认为他身体孱弱,是被战神的记忆影响,灵根有损早早身死的是战神的那位道侣。
他将乌见浒当做师兄与之结契,也是因为被幻境修改了认知记忆。
世事玄妙,远胜他所想。
但那幻境究竟是如何构织、因何构织,依旧让人费解。
容兆心潮翻涌,震动不已。
他不得不原地坐下,勉强自己定心,片刻,又重新拿起那本《战神录》,看向那最后一行字——通天成神路。
世人常语“共登通天路”,不过一句戏言,上古传说中有那通天之路,不必历天劫便可立地成神,虽令人向往,倒也无人当真。
传闻之事,堂而皇之写进这战神传中,未免荒唐。
所谓希望之种,却更不知是何意。
想不通便只能作罢,三日时限已到,容兆平复心神起身,将书还回。
虽未找到想要的东西,总算不是全无收获。
走出天音阁,迎向天光,他有瞬息恍惚,似那日破幻境而出那一刻,不知今时几何。
回去出云阁,容兆让人焚了香,挥退屋中妖仆,坐下入定想要静心片刻。
疲惫袭来,他伏身趴至榻边,慢慢阖了眼。
梦里他回到那间崖边小院,桃花树下回眸,那人推门步入院中,与他莞尔。
可惜三坛桃露只开了其一,天恩祭要点的灯还没来得及扎,墙根边冒出的新芽也还未到开花时。
似梦非梦,如幻亦如真。
容兆睁开眼,侧身伏在榻边未动。
那只灵猫趴在他身前不远,灰瞳静静看着他。
容兆懒懒耷下眼。
既知是梦,他自己也难得清醒。
“乌见浒。”
第一次,他主动传音那人。
“这是吹得什么风?”神识里的声音带了些许惊异,“云泽少君,我没听错吧,有事?”
“无事,”容兆嗓音里的倦意明显,慢吞吞地道,“无事不能找你?”
“可以,”乌见浒笑起来,“随时恭候。”
容兆听着他的轻笑声,愈觉困意未消。
像一缕微风拂进干瘪已久的心腑,让那一处逐渐充盈饱胀。
“乌见浒,那枚日炎天晶铃,本是你们灏澜剑宗的东西?”
“问这个做什么?”乌见浒揶揄道,“良心发现,打算还我了?”
“还不了,”容兆仍是懒懒散散的语调,“借我用用吧,以后还你。”
乌见浒无奈:“已经被你拿走了,我也不能说不,容兆,你打算怎么赔我,一张灵符不够吧?”
“你还想要什么?”
“你。”
乌见浒说得直接,嗓音如沉在容兆耳边。
静了一息,容兆也低低地笑了,笑声逐渐愉悦:“乌见浒,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日炎天晶铃再难得,也没有拿我自己赔的道理。”
“那便算了,”乌见浒略略遗憾,“容兆,下回何时能见?”
“不知道,”容兆笑过之后更显懒怠,“该见面的时候自然会见。”
“秋日大比,”乌见浒道,“到时见吧。”
“嗯,方才,”容兆的声音愈轻,如那幻境里的无数良夜,他在乌见浒怀中,与那人呢喃私语,“做了个梦。”
“什么梦?”乌见浒也不觉温缓。
“美梦。”
“什么样的美梦?”
“不记得了,”容兆叹息道,“一睁眼就忘了,可惜。”
“容兆,”乌见浒提醒他,“你自己说的,既知是梦,还是早些清醒得好。”
“我说过吗?”容兆不认,“记性不好,忘了。”
乌见浒失笑:“好吧,那就是我胡说的,做梦也好,若是能日日做美梦,本就是人间极乐。”
容兆重新阖上眼,迷蒙睡去前,喃喃:“或许吧。”
梦里贪欢,确是极乐。
第14章 在呷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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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以后,昼短夜长,一日冷似一日。
北域之地尤其,陇川郡内霜寒露重、万木萧索,分明已是深秋景致。
城中却因仙盟各家修士到来,极是热闹——十年一度的仙盟大比,人人向往。
“大师兄,今年的大比你参加吗?”
奚彦过来时,容兆正在院中练剑,剑意凌空扫过四方,凝结成霜,瞬息又聚合,消弭无形。
那一瞬间奚彦所感受到的威压,却让他不由驻足,不敢上前。
容兆收剑,淡淡看去:“有事?”
对上他寒霜一般的眼眸,奚彦莫名觉得不适,那种怪异之感转瞬即逝,他没有细想,走近过去:“大比啊,你今年还参加吗?”
“不了,”容兆转身进屋,“无甚意思。”
“我就知道,”奚彦跟进去,“乌宗主现在是一宗之主了,不会再参加大比,除了他,同辈之中其他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肯定没什么兴致跟他们比试,我还想看大师兄你和乌宗主交手呢,可惜没机会了。”
容兆坐下抿了口茶,问:“你是想看我,还是看他?”
被容兆戳中心思,奚彦红了脸,挠头道:“都想……”
“看了,然后呢?”
“我,”奚彦被他盯得一阵尴尬,心虚嗫嚅道,“我就是想瞻仰一下你们对剑时的风采,或能从中悟到点什么……”
容兆搁下茶盏,神色愈淡:“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的比试上吧,师尊对你期望很大,你别让他失望才好。”
“那我也保证不了自己能拿到什么名次,”奚彦讪道,“我又不是大师兄你。”
昔年容兆与乌见浒初次在仙盟大比上交手,皆只有二十出头,一战成名、惊动天下,自那之后仙盟英才辈出,却远不及他们。
至于奚彦,他自认没这个本事。
容兆不欲多言,不参加今年的大比,除了确实没意思,也是顺他那位师尊的意——奚彦初出茅庐,被莫华真人寄予厚望,他这个大师兄识相点,便不能抢了小师弟的风头。
奚彦离开后,容兆又独自坐了片刻,喝完这盏茶,见外头秋烟袅袅、彩云漫天,起身出了门。
走出驿馆时,恰碰上有客登门。
萧如奉的那位大皇子萧檀来送大比事帖,见到他主动上前一步问候:“云泽少君,幸会。”
“幸会。”容兆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打了对方一眼。
与那夜在萧如奉面前表现出的唯唯诺诺很不一样,面前这位大皇子举止得体、进退有度,神色也从容,更似他本来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