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春风一度后(97)
作者:晓月残
他愣了愣,回神,急忙放下明遥,一个箭步跨到明逍身边,将小孩儿抱起来,心急地唤着:“笑笑?笑……?!”
将小孩儿翻转过来的瞬间,谢平生的呼唤哑在了嗓子眼儿。
小孩儿面色发青,七窍流血。
“笑笑?”谢平生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又轻轻唤了一声,继而撕心裂肺地喊出来:“笑笑——!”
又过了几秒,精神遭受重创的谢平生勉强回神,急忙拉起小孩儿手腕为他把脉。
还活着,还活着!就是……
这脉象还活得下去吗?
“阿遥……阿遥!”谢平生猩红着眼转头,拉过已经自己跑进来的小明遥,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慌乱和急躁,怕自己吓到他,先摸了摸小孩儿脸蛋儿,努力笑了笑,这才开口道:“阿遥能不能告诉师父,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但谢平生不知道,此时的他面容扭曲,叫小孩儿本能地感到害怕。
小明遥看看谢平生,“哇”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阿遥别哭,别哭……阿遥快告诉师父……”谢平生愈发心烦意乱,控制不住地猛然提高音量,几乎是吼道:“不许哭!”
小明遥被吓得打了个嗝儿,含着泪满眼惊恐地看谢平生。
谢平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又安抚地摸了摸小孩儿,催促道:“阿遥?……阿遥不说,师父救不了哥哥!阿遥不怕没有哥哥了吗?”
小明遥抽泣了两下,颤巍巍地抬起小胳膊,指向地上那本《解灵》,带着哭腔奶声奶气道:“练功。”
谢平生没明白,“练功?”
《体术图鉴》和《神魔要略》都在书架上呢,明逍拿着《解灵》练什么功?那都是神族的心法招式。而且……他看得懂自己在上边的鬼画符吗?
小明遥盯着谢平生,执拗地又说了一遍:“练功。”
谢平生皱眉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准备跟小明遥确认一下,“阿遥是在说,哥哥照着这本书练功?”
小明遥用力点头,“哥哥一直练功。想这个。”
谢平生反应了一下小明遥的话,满腹狐疑地不确定道:“哥哥一直想练这本书上的功法?”
小明遥点头,“哥哥偷偷的。”
谢平生惊诧,不解。
“哥哥喜欢师父!”小明遥又说,“师父练功,哥哥练功。”
谢平生只觉得自己脑中空白一瞬,继而轰地炸裂开来。
他回神,急忙放开明遥,抱起明逍大步流星地赶回卧房,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先封住几个大穴,而后火速取来银针,足足下了两百五十六针,这才抱起明遥放在床上,飞快道:“师父去配药,阿遥在这里守着哥哥,要是哥哥动了或者说话,就大声叫师父,明白吗?”
小明遥点头:“阿遥乖乖的。”
谢平生在小孩儿头上抹了一把,“阿遥乖。”而后立刻去抓药。
抓药时,他的手在抖,眼底全是泪。
他怕,怕自己救不了明逍。
但他更恨,恨这种族间的差异。
叫他空有一身磅礴灵息,却不能为爱徒献出半点,只能寄希望于这些疗效低微的凡草。
他突然希望自己是个魔族。
哪怕他早已憎恶自己的神族血脉,但希望自己是个魔族的想法,还是第一次有。
谢平生甚至想,等明逍好了,他就去找神变魔的法子。
等他成了魔,他那傻徒弟应该就再也不会为了他而想要成神了。
不眠不休地治了三日,明逍的情况丝毫不见好转,甚至脉象越来越弱。体内的魔息也早已散尽,要隔上许久,才能看见淡淡的一缕慢悠悠地飘出来,眨眼便散得无影无踪。
像是小孩儿即将消陨的生命。
傍晚时分。
冬日天黑得早,加上四周山林遮挡,屋内已经十分昏暗。
窗边小桌上燃着一只细弱烛火,半死不活地跳着。
小明遥自己吃完了师父给热的晚饭,自己爬下椅子,带着一嘴饭渣,跌跌撞撞地回到床边仰着脸奶声奶气道:“阿遥吃完啦。”
守在床边的谢平生一瞬不瞬地盯着明逍,游魂似的应:“嗯。”
明遥向上伸出两只小短胳膊,“师父抱。看哥哥。”
过了一会儿,谢平生才终于从明逍脸上移开视线,看见明遥的满嘴饭渣,拿起挂在他脖子上的围兜擦干净,而后将明遥抱上床,放在明逍身体的另一边。
小明遥跪坐在明逍身边,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盯了明逍一会儿,抬头看形容憔悴的谢平生,“阿遥想哥哥玩儿。”
谢平生恍若未闻。
小明遥提高音量,“阿遥想哥哥玩儿。”
又过了一会儿,谢平生终于慢一拍地应道:“阿遥乖,哥哥病着,没办法陪阿遥玩儿。师父要守着哥哥,也不能陪阿遥玩儿。”他从身旁的小玩具里随手抓了一个递过去,眼睛一直盯在明逍脸上,游魂似地应着,“阿遥乖,自己玩儿。”
明遥看看那只拨浪鼓,撅着嘴巴接过来,百无聊赖地“咚咚咚咚”摇起来。
谢平生盯着明逍几乎已经与死人无异的脸,皱了皱眉,道:“别玩儿了,阿遥。”
“咚咚咚咚咚咚咚……”
“明遥!”谢平生突然抬眼怒斥。
小明遥一惊,扔开拨浪鼓,猛地扑到明逍身上,用力摇着明逍哭喊:“哥哥!哥哥起来!阿遥要哥哥玩儿!哥哥起来!”
“明遥——!”谢平生目眦欲裂,急忙起身把小明遥抱起来,怒火难扼地将小孩儿往地上一扔。
“哇——!”
脚还没站稳就被撒了手,摔了个屁蹲儿的小明遥仰着脑袋嚎啕大哭。
“不许出声!不许哭!”谢平生狠狠瞪他一眼,急忙转身去查看明逍状况。
——明逍身上可还扎着两百多根银针呢!被明遥这么一闹,怕是至少有三分之一都出了问题。
扎一寸是治病,扎三寸便是要命!
谢平生开始拼命祈祷,祈祷明逍不要有事。
银针极细,换做寻常人,若是被扎穿了内脏,也许会引发不同程度的病症,但不至于要命。可明逍现在已经命悬一线,谢平生实在不敢抱持什么乐观想法。
他甚至在想,如果明逍真的因此出了什么事,他会不会忍不住杀了明遥。
其实谢平生时常想这个问题:明逍和明遥明明是一起被他捡到的,甚至最先与他有“交流”的是明遥。而且,一般不都是小的更容易被偏爱?可不知道为什么,谢平生就是偏爱明逍。
他想,如果现在两个孩子相互调换,垂死的是明遥,明逍不小心成了那最后一根稻草,他一定不会这么生气,还会抱着明逍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
思绪乱飞间,指尖传来的微妙触感叫谢平生动作一滞。
他捏着拔出后又重新扎入的银针试探着轻轻压了压。
不对,这不对。
这不是给活人针灸时的手感。
谢平生神色慌乱地盯着明逍的脸看了片刻,死死压制住去把脉的冲动,而是换了另一个穴位上的银针,拔出来,再小心扎进去。
没有反应。
他感应不到活人被针灸穴位时,会通过银针传递回来的那种紧致和奇妙的震颤。
谢平生又重新扎了一针。
直到将所有被明遥压乱的银针重新扎好。
谢平生终于死死按捺着失常的心绪,将不住颤抖的手覆上小孩儿细弱的手腕,轻轻压向脉搏处。
一片死寂。
连最微弱的脉搏都感受不到。
他咽了口唾沫,又将手指压向小孩儿的颈动脉处。
仍是一片死寂。
他又不甘心地去试鼻息。
他终于不得不死心。
守着明逍僵坐片刻,谢平生猛然将目光移向还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明遥,神色似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他一弯身,只抓着小孩儿肩膀上的衣服便将小孩儿提溜上床,不顾小孩儿的挣扎哭叫,将人压着跪坐在明逍身边,压下小孩儿的头,几乎是脸贴脸地逼他看明逍灰白的脸,失控地嘶吼着:“笑笑死了。笑笑被你害死了!笑笑是被你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