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春风一度后(67)

作者:晓月残


银色的月辉下,潭水是黑的,瀑布是白的。明逍一袭白色中衣,周身环绕着青金和黑红两道气息,阖眸悬坐于黑白激烈冲突的交界处。

白玉衡隔着一汪清潭,默默注视着明逍。

明逍现在身上所附的魔灵双息强于他千百倍……不,或许是现在的他根本无法测量的。白玉衡想。即便明逍没有睁眼,也一定能够“看”清他的一举一动。

白玉衡垂眼看了眼脚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叠放着明逍惯常穿的那身玄色锦袍,上边压着明逍的银蛇鞭,石头旁是明逍的墨色长靴,以及那柄从未见他用过,却始终佩戴腰间的冰青剑。

“明逍,我想和你聊聊。”白玉衡轻声,声音几乎完全被瀑布的轰响淹没。

明逍却睁开眼,精准无误地望向白玉衡所在的位置,淡淡看他一眼,提气、收息,只一个眨眼,便带着一身水汽站在白玉衡面前。

白玉衡下意识退开一步,撇过头去。

——绸白的中衣因被水打透而粘在明逍皮肤上,底下的蜜色肌肤和肌肉纹理若隐若现,着实令人……

白玉衡想,若是他未曾见过,许是此时脑子里便不会浮现出那许多画面。就因为他见过,此番景象……

他又不是圣人。

对面之人似是看穿了他的窘迫,轻嗤一声,扯过石头上的玄色锦袍,长摆一甩划过一道优美弧度,便已披在明逍肩上,将那令白玉衡无法泰然处之的景色掩去大半。

他在原本放着衣服的石头上坐下,言简意赅道:“说。”

“你身上怎会有‘锁灵结’?”白玉衡问。

明逍左脚蹬着身下石头,右腿叠在左腿上,手肘拄在膝盖上方,掌心托着下颌,微仰起脸看白玉衡,满脸都是:如果你不再多说些什么,我并不打算回答你的问题。

白玉衡遂道:“这是只会用在‘圣子’身上的秘术。”

明逍被月色照亮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么说,你也?”

白玉衡迟疑一瞬,点头,“但是我没有办法自己解灵。所以那天……”

“嗯。”明逍应了一声,便反守为攻:“为什么锁灵结只用在圣子身上?”

白玉衡愣了一下,不确定道:“许是因为……只有圣子承受得住?”

“那为什么他们没有教你解灵?”

白玉衡:“……”

他不知道。

他答不上来。

在遇到明逍之前,他活得像具行尸走肉。只是机械地执行十二仙的命令,默默感受杀戮带来的快..感,对其他事情,十二仙不说,他便不闻不问。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身上会有锁灵结。”白玉衡试图用问题掩饰些什么。

“为了控制暴涨的力量。”明逍说。

白玉衡想知道的自然不是这种避重就轻的答案。

于是他决意单刀直入。

“你急着去昆仑,是要找那个叫‘谢平生’的人?”

明逍神色明显一变,眼中的寒意近乎杀意。

“你听谁说的这个名字?”

“初见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我谢平生在哪儿。”白玉衡语气无波。

明逍一愣,努力回想一番,却发现自己已记不太清了。

但是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自己确实有极大可能问过。

所以他说:“哦。”

自己记得与他相遇后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而在对方的记忆中,这一切似乎都无关轻重。

白玉衡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努力按耐的不满突然就爆发了。

“他是神族?”

“我很像他?”

“那晚……你是把我当做他?”

一直沉默的明逍突然扬手狠狠扇了白玉衡一记耳光。

本就站不稳的白玉衡直接被扇倒在地。

他忍着身下嶙峋怪石带来的钝痛,半撑着坐起,满心的愤懑对上明逍怒火中烧的异瞳。

“别侮辱我对他的倾慕。”明逍咬牙切齿。

白玉衡似被兜头破了一盆冰水,自体表一路寒到心谷。

侮辱。

那夜情迷是白玉衡不敢宣之于口、只好默默珍藏于心的隐秘圣地。

可在明逍心中,较之于他对那人的情感,竟是一种“侮辱”。

那他在明逍心中,算什么?

次日,一行人上路了。

白玉衡、薛楚楚和凤不鸣坐马车,明遥赶车,明逍和吴天骑马。

众人都察觉到了明逍和白玉衡之间的异常,但无人挑明。

原本最有可能管一管这档子事儿的薛楚楚眼下最惦念的是身陷昆仑的同门弟子,至于这两个家伙——成熟的男人应该懂得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她一个小姑娘跟着操什么心。

而且薛楚楚正有求于明逍,生怕一个多嘴惹了明逍这尊大佛,遂决意暂时委屈一下白玉衡。

与六人同行的,还有数名弑神教教众。他们负责骑快马于前方探路打点。是以暮色时分,一行人得以在一处种族混居的村落落脚。

重伤未愈的白玉衡坐在马车中颠簸一路,虽然又累又乏,但明逍的那句话始终让他如鲠在喉,如何睡得下去。

他抱了琴,走出民宅,借着月色寻至村尾山岗,于坡顶席地而坐,仔细打开包着古琴的素布,而后垂眸盯着膝头的古琴静坐。

白玉衡心底一直有一个疑问:

那夜暴雨山洞,明逍为何甘愿委身与他。

没错,甘愿。

以明逍的功力,若非他甘愿,如何会被失了心智的白玉衡百般“欺辱”?

因他走火入魔力大无穷?开什么玩笑,正因他走火入魔,明逍若想取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白玉衡想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他也几番想问,只可惜每次刚刚开口,便被明逍一句气急败坏的“不许再提那晚的事!”给吼住。

但是后来,一起相处的日子久了,白玉衡便渐渐明白了。

明逍有时会看他。但每次看他的时候,明逍瞳里映的是他,心里的,却不是他。

尤其是在即墨城外,他被薛楚楚打扮成那副眼蒙黑纱、身着青衣、墨发侧束的模样后。

傻子才会看不明白明逍当时的反应。

但事情总是这样,不给你足够的适应和反应时间,一切就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还没从被明逍送琴的幸福狂潮中回过神来,就被明逍一句“侮辱”狠狠踹进深渊。

心口堵得慌。

白玉衡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

他突然憎恶起那个叫“谢平生”的人来。哪怕他根本不知道那个“谢平生”什么模样,年岁几何。

他甚至察觉到自己心底正冉冉升腾的杀意。

但“杀戮”不是明逍会喜欢的模样。

所以他带了琴,独自来到这里,想用娘亲的琴,安抚内心躁动的黑暗。

可是娘亲的琴已不在。

眼前手下的,是明逍为他做的琴。

整整七日,不眠不休。

他试着勾了几个音,琴声像他此时的心境,乱得不成型。

白玉衡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思考。像从前那样,只做一个奉命杀戮、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要简单快乐得多……

吗?

他那时,何曾真正快乐过。

快乐,都是这一路同行中得到的。

上山抓兔子、下河捉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势不对风紧扯呼。

听小武讲笑话,听楚楚讲八卦。打架有人掠阵,说错话有人圆场。

从一开始游离在队伍之外,到后来被小武偷偷讲:“一开始觉得你不近人情,后来才发现你只是不谙世事。”

他有了朋友,身上有了烟火气,体会到了世间最平凡、也是最难得的快乐。

这一切,都因为,他遇到了明逍。

他那么看重明逍。他把明逍几乎摆在跟娘亲一样的位置。

可在明逍心里……

“怎么不弹?”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正心乱如麻的白玉衡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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