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春风一度后(63)
作者:晓月残
他曾无数次以指尖和目光细细抚摸过那张古琴的每一处, 知道除了儿时记忆中的那朵牡丹, 娘亲的纯黑古琴上还有艳红的承露,橘红的焦尾,纯白的十三徽, 以及缀在承露背部的墨色流苏。
每每拨动琴弦, 弦音回荡,周遭的时空便都跟着温柔起来, 恍惚重回儿时娘亲的怀抱。
那张古琴于白玉衡的意义, 无需赘言。
不过, 若非明逍提起,白玉衡尚且来不及考虑古琴的事。而当他想起, 还来不及为失去古琴而失落、悔恨,就已被失而复得的惊喜填满。
眼前的古琴,与娘亲的那张,别无二致。
可是,怎么会?娘亲的那张琴,应该已在此前的乾坤万象阵下粉身碎骨,怎会如今这般完好如初地出现在他面前?
便是去买,又去哪里能买得到一张与娘亲的琴一模一样的?琴额的白牡丹,乃是以娘亲名字命人雕刻,普天之下,独一无二。
白玉衡抬眼,满是惊喜和不确定地看向明逍,“这琴……?”
明逍垂眸淡然道:“年少时学过做琴,便试着做了一张。”
白玉衡眼中惊喜愈甚,“是你做的?”
“嗯。”明逍轻轻应了一声。
白玉衡目光热烈地盯了垂眸而立的明逍片刻,方才抬手轻轻触上琴板、琴弦,一寸寸细细抚过。
琴板是和娘亲那张古琴一样的梧桐木,甚至左手压弦时腕处偶尔会触到的一圈圈年轮纹理,新琴亦有。
指尖轻勾琴弦,一声弦音缓缓震荡开来,蚕丝琴弦的温柔清亮音色亦与娘亲那张古琴别无二致。
白玉衡觉得自己的心被填得很满,满得有什么温热液体快要从他眼中溢出来。
明遥一直在一旁挑着眼角没好气地盯白玉衡,此时按捺不住地忿忿不平道:“你看什么呐!我哥不眠不休花了七天给你做琴,手都磨起泡和茧子了,你连句谢谢都没有?!”
“阿遥。”明逍偏过头去,蹙眉冷声。
白玉衡正细抚古琴的手一顿,满是诧异地抬头去看明遥,又转向明逍,狠狠皱眉道:“不眠不休,七天?!”
“阿遥胡说的。”明逍淡漠道。
明遥呼吸一滞,愤愤撇过头去。
白玉衡一时没有做声。
他研习琴艺,自然了解过琴的制作工艺。听闻一张琴的制作涉及两百多道工艺,通常耗时两年左右,工艺讲究的则耗时更久。明逍七日赶制出如此良琴,期间耗费心血,白玉衡简直难以想象。
他怕自己站不稳,先向后靠上营帐门柱,方才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古琴。
古琴不重,却仍有千钧。
他没有说谢,而是用低沉暗哑的声线道:“明逍,我又欠你良多。”
明逍双眸微张,而后又缓和下来,“你何曾欠过我什么。这是我还你的。”
白玉衡亦是双眸微张,而后缓和下来,映着月辉的玉眸盛满温柔,“还是我欠你的更多。”
明逍看看他,神色微变,侧身撇过头去看潮音瀑。
而后未再言语,脚下一用力,御魔腾空飞去,转眼便消失在瀑布口。
明遥一愣,急忙御魔腾空追他哥而去。
白玉衡有些莫名。虽有心去追,可抱着琴已然竭尽全力,只得望着瀑布口黯然叹息,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惹明逍不高兴。
身子虚得很,白玉衡感觉自己快站不住了。哪怕脊背贴着门柱也没用。
好怕摔了怀里的琴。
“小武,麻烦帮我……”白玉衡咬牙费力道。
蹲在营帐门帘另一侧偷偷听八卦的小武和薛楚楚:“……”
神魔的感应能力好讨厌!他们明明已经很小心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差一直屏住呼吸了!
小武深吸一口气,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掀开门帘一角,探出头去,惊喜地发现有些难搞的明逍和明遥竟然已经不在了,只剩素来好说话的白玉衡,额头尽是冷汗地倚着营帐。
小武一惊,急忙伸手去扶。白玉衡微微侧身避了一下,将双臂转向小武,费力道:“琴。”
小武立刻明白白玉衡的意思是要他接琴,却不想,他刚将琴接到怀中抱稳,白玉衡便一脸心满意足地瘫倒在地,重又昏了过去。
次日。
吴天又带了一小队教众翻山越岭地来给明逍等人送生活物资。一进营帐,不由一怔——
往日他来时躺在床上的都是白玉衡,今日睡在床上的却是明逍。一身绷带的白玉衡正盘膝端坐营帐一角,阖眸调息。
吴天以眼神向其余三人询问这是什么情况,从昨夜……不,从七日前气到现在的明遥把河豚似的小脸儿往旁边一扭不想说话,小武上前迎人,薛楚楚则去叫明逍。
“哎……”吴天想叫住薛楚楚。
他虽然不知明逍最近几日一直未曾休息,但每次过来都发现明逍的状态越来越差,现在看他休息,吴天并不想打扰。
不过薛楚楚尚未靠近床边,明逍便已撑身坐起,招呼道:“天哥,来了。”
吴天走过去坐下,“没睡着?”
不待明逍回话,明遥没好气道:“连着七天没睡,还能睡好?”
“阿遥……”明逍无奈。
“七天没睡?!”吴天瞪大眼睛,“怎么回事?!”
已经停止调息的白玉衡默默抿住嘴唇,敛眸不语。
明逍直接岔开话题:“人齐了,咱们聊聊正事。”
吴天心领神会,对教众道:“放下东西,去谷口警戒。”
小武立刻道:“我去请凤公子。”
——这几日凤不鸣虽然也在这里帮忙照顾白玉衡,但无甚事情的时候,凤不鸣喜欢在水潭对面的石壁一处石凹里独处。甚至夜晚也睡在那里。
他说是凤凰天性,但其他几人都觉得明逍才是一语中的——那双沉静的艳红眼眸中,埋葬着太多故事。
教众和小武离开后,吴天立刻看向明遥追问:“他为什么七天不睡觉?”
明遥刚想告状,接收到他哥的严厉目光,只好悻悻闭嘴。
吴天见状,又看向明逍,狠狠皱眉道:“你自己说。”
“我睡了的。”明逍软声,像个被大哥训斥了的乖巧弟弟。
“是啊,七天睡了六个时辰呢!”明遥在一旁噘着嘴阴阳怪气。
“明遥。”明逍叫明遥大名。
明遥浑身一僵,跳下小凳子,不跟他哥发脾气,而是跑到白玉衡面前冲他狠狠哼了一声,冲出营帐。
正准备进帐的凤不鸣急忙侧身让开,小武则试图把人喊住:“阿遥?”
“不用管他。”明逍冷声。
小武和凤不鸣相视一眼,只好先进营帐。
吴天死死盯着形容憔悴的明逍,脸上遍布阴霾。
他虽然猜不到具体,但已然明白,明逍不睡,必定与白玉衡有关。
原本前几日过来瞧见明逍都在帐外雕木为乐,似是完全不在意帐中人的情况,这两日来时更是人影都没见到,吴天还有些暗爽,未成想……
脑海中再次无法抑制地浮现出湖边柳下,明逍拥着白玉衡,垂首“亲吻”他发顶的一幕。
袖管下的掌心下意识地暗暗捏紧,直到骨节间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响,引来众人注目。
吴天回神,急忙松开掌心,装作无事。
可刚一放松,脑海中便再次浮现出湖边柳下的那一幕……
吴天深刻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心境。
当初与明逍分道扬镳后,费尽心力按捺下去的懵懂情愫,于那一刻,来势汹汹地——
故态复萌。
明逍无视账内众人的神色各异,操着略显疲惫的音色直奔主题:“感谢在座诸位一路以来的陪伴和即墨一战中的鼎力相助。即墨事件暂时了结,接下来,我要去昆仑。想问问大家,是否还愿意与我继续同行。”
他抬手止住准备开口的众人,继续道:“其实这几日,我与在座诸位都私下里或多或少地谈论过这个话题,也问过大家的意愿、说过我自己的想法。考虑到目前每个人掌握的信息不尽相同,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像现在这样,把大家聚在一起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