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春风一度后(151)

作者:晓月残


白玉衡抬眼。

“我猜……”吴天皱眉道:“他是不是回了他们师徒三人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白玉衡脱口道:“永宁村?!”

吴天狠狠白了他一眼,“我刚才跟你说过我找过的地方里,不是有永宁村?”

白玉衡泄气,“……对。”

吴天又喝了口水,皱眉道:“老爹跟我说,在他们师徒三人定居永宁村前,一直是四处云游,居无定所,不过他记得听谢平生说过,在更早的时候,因为逍弟和阿遥都太小,走不了多远,所以曾在山中隐居过一段时间。可老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山……”

“云萝山。”白玉衡说。

吴天诧异抬头:“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去找。”白玉衡说罢,便掠出堂屋,自院中纵身消失。

吴天急得跳脚,“你知道云萝山在哪儿吗你就去?!”

白玉衡确实不知道,但他听明遥的讲述,当年谢平生是自明家村捡到兄弟二人后,为躲避天机阁的搜捕,便带着二人一路向南。明家村在蜀山治域的稻城,云萝山应该距离那里不远。但具体位置……蜀山的事,自然是问蜀山的人。

蜀山现任掌门齐名海和诸位长老还是蜀山之变后,被天机阁新扶植起来的那批人。上任后倒也没做过什么恶事,还将蜀山治域治理得不错,白玉衡也就未作干涉,继续让他们执掌蜀山事务。如今新君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正与门中弟子筹备贺岁的齐名海慌慌张张换上华服率众恭迎。

白玉衡自己自然是不想当什么“新任天机阁神君”,可是包括明逍在内的许多人告诉他,“神君”之位上总要坐一个人,方才能压得住世间的汹涌暗流。

新君一身雪色华服,衬着墨发剑眉,如玉碧瞳,更显清冷不坠凡俗。

“可知云萝山所在?”白玉衡开门见山。

齐名海抬头,一脸懵逼。

白玉衡自是知晓,即便身为掌门,也不可能对治域内的细枝末节全部了如指掌。也不为难他,只说:“许是在稻城附近。可有地图?”

齐名海又懵逼了一会儿,急忙恭谨道:“君上请殿内歇息,属下这便差人调取。”

不消一刻钟,白玉衡便拿到了稻城及附近地域的地图。果不其然,云萝山乃稻城南偏东八十里外一座小山。若非蜀山将治域内的各个片区探查勘测得细致,如此小的山,极有可能是不被记载的。

“地图画得很细。”白玉衡淡声夸赞。

齐名海受宠若惊,不敢揽功,“承蒙君上赞誉。这套图均为薛崇掌门在任时期,命人勘测所得。薛崇掌门,居功至伟。”

白玉衡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明逍跟薛楚楚说的那句话虽然无情,但是很对——

当掌门不是罪。是背罪的。

药王谷于蜀山治域荼毒上万性命,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天机阁对薛崇及其亲系的处置,在明面上看来,其实并无不当。真正不当的地方,是世人并不知晓流放之地昆仑,到底是处怎样所在。

所以,现如今,也并不存在什么翻案一说。

薛楚楚及当初被一并流放的蜀山弟子如今在长白山倒也过得不错,无意回归蜀山。

所以此事,已没什么好说。

白玉衡用心记下云萝山所在,将地图交还给齐名海,起身淡淡笑了一下,“山内布置得很是喜庆。提前谨贺新春,愿蜀山治域一片祥和。”

齐名海受宠若惊,忙率众下跪谢恩,“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君望!”

白玉衡也未再多言语,在满山弟子的跪地恭送中,飞身化作流光而去,引得一片惊叹。

-

云萝山再小,方圆也有五里。对如今的白玉衡而言,半日飞行上万里易如反掌,可在丛林掩映的小山中寻一个人,却并非易事。

他是晌午便赶到了云萝山,却在日落时分,方才于山的西南山腰处,找到那座很小、很简陋,已经被经年风雨侵蚀得几乎没发再住人的小木屋。

一身玄衣,背上铺满银色长发的熟悉身影正背对着他,扶着刚做好的木栅栏“叮叮当当”地向地面锤钉。

许是那背影微微佝偻着,总感觉不复往日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倒显得有几分垂垂老矣。

仔细看那银白长发,也不再是往日里绸缎般的柔亮顺滑,而是十分地干枯毛躁,颜色与其说是银白,不如说是花白。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锤钉栅栏的人停下手中动作,回头。

那双原本光彩如宝石般的朱碧异瞳,竟都失了颜色,看起来灰蒙蒙的,瞳子涣散,仿佛失了焦距般。

原本蜜糖般莹润的皮肤也失水干枯了般,松松垮垮地挂在脸骨上,两腮都深深凹了进去。

相视无言。

直到暮色将笼罩着小院的温暖余晖彻底取而代之。

明逍回神,拢了拢被晚风吹乱的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整理了一下衣服,看起来十分慌乱无措,“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白玉衡努力压下喉间的肿痛,开口时还是有明显的暗哑,“阿遥告诉我的。”

明逍意外地睁大眼睛,“阿遥?”

-

小院东侧一丈见方的菜地东边,有一处隆起的小土包,前边立着两块木制的墓碑,上书“吾师谢平生”和“吾弟明遥”。碑前放了两束还很新鲜,一看就是刚采来不久的雏菊。

是白玉衡刚刚放上去的。

木屋破漏的小窗处幽幽亮起一抹如豆烛火。

明逍弯身点完蜡烛,收好火折子,直起身后又故意再用力挺了挺身,让脊背更直一些,而后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坐在桌边的白玉衡一眼,说:“我去给你倒杯水。……这处山涧的水特别甜。”

他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人扣住了。

明逍还迟疑着要不要转身,那扣着他手腕的人已经站起来,将他从背后抱住了。

他感觉那人低下头来,将脸埋进他的肩颈,压抑又无助的哽咽便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耳朵。

环着他的双臂箍得他有些疼。

明逍下意识地去推白玉衡的胳膊——虽说,话已经说了,事也早就做过了,可是……他们何时这般亲近过。

明逍很不习惯。

“……你别……白玉衡,你放开、你放开我……”

白玉衡感觉推着自己手臂的手,基本只能用“软弱无力”来形容。

他已经从怀中这具身体里,感受不到一点灵力、魔力。

“我不该把你交给吴天……我应该自己看着你……”男人在他颈间哽咽。

明逍立刻察觉到白玉衡对吴天的怪罪,急忙解释道:“是我自己溜出来的!而且……而且我溜走的时候,还没变成这样……你别怪天哥。”

白玉衡蓦地抬起头来,一手环着明逍腰身,一手扣着他的下颌强制他转头看向自己。

“那怎么说?你想瞒着所有人,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明逍实在是还不习惯这种程度的亲近,以及,白玉衡愠怒的模样着实让他有些心虚。

他微微咬住唇,双光闪烁,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

白玉衡死死盯着明逍,只觉满心的无奈和无助。

人都这样了,他能拿他怎么办?连句狠话都不忍再说。

“跟我回天机阁吧,逍逍。”白玉衡低声,近乎祈求。

“也没几多时日……做什么还要凭添一些无用的记忆……不过是叫分别时更加难过罢了……”明逍垂眸低声。

“若无回忆,如何抵得过岁月绵长?”白玉衡拥紧怀中人,用颤抖的唇瓣去蹭他的耳后,“哪怕只有一日……半日,逍逍,与你共渡的时光,会是温暖我今后漫长孤苦岁月的唯一慰藉……”

怀中人不曾应声,白玉衡便静静拥着他,耐心地等待。

忽的一阵晚风刮过,破漏的窗纸阻拦不住,桌上的那抹豆灯转瞬便被卷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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