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92)

作者:藤鹿山


一场场新雪落下,地面遭马车车轮层层碾压,将雪地一层层压得板实。等后面的人马经过时,便十分不稳,马车纷纷打滑起来。

乐嫣的马车不前不后跟着,听着前面许多车列纷纷叫苦,路面打滑难以行走。

车夫折腾半日唯恐惊扰了车里面的贵人也只走出十几米,只得壮着胆子请乐嫣下马来走一段。

乐嫣扶着婢女的手,慢悠悠足尖落地。

几乎是同一瞬,她便察觉足底一阵脱滑,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倏然间,乐嫣脑中划过起她那至今还躺在床上没能起身的父亲。

上次去自己还嘲笑他来着……这回好了,轮到自己了……

可预料中的摔倒并未到来,一只大手搀紧紧扶住了她。

“夫人当心。”

极富男子气概的闷沉沉的嗓音。

叫乐嫣魂惊胆丧起来。

她下意识的抬头见到那人,只见那人身姿落拓,举止恣肆——果真又是他。

当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乐嫣觉得,这还不如自己被摔倒了。

她心跳快了几分,可比起昨夜来已经是沉稳不少,她只匆匆后退两步,将自己从男人掌中连滚带爬的跑开。

陈伯宗见到她的挣扎,不由得微微拧着眉头。他眼眸中带着古怪神色:“燕国夫人,你好像很怕我?”

“为何?”

他眼眸中含着不解,见她后退,便走近一步,直直的凝望着她。

“若是没有意外,这该是我二人头一回见面才是。”

准确说,大前夜是第一次,这两日他其实有看过她的身影。

有时他跟在皇帝身后,会撞见她与那几个宗室男女说说笑笑。

她好像不爱骑射,一次都没见过她上场。

她好像对谁都温柔有礼,几次见她对侍从们也是客客气气的,却好像视自己为洪水猛兽——

为何?

陈伯宗想不明白。

乐嫣听着他直唤自己为燕国夫人,更觉得心惊肉跳。那是一种被窥探、被人查找出来,被扒光了一般。

她像是被一只毒蛇缠上了身躯。

她甚至不确定,这人是真不记得了还是假不记得?

他靠近自己,当时是凑巧?

乐嫣摇摇头,声音渺茫却又坚定,“将军想错了,我、我亦也是第一次见到将军……”

“那为何如此怕我?”

乐嫣蹙起眉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却忽地听见前边一道寒冷的声音。

“天寒地冻,你二人站在那里做什么?”

皇帝的銮舆不知何时竟也停了下来,且就离她的马车不远不近。

他眼睫覆压,从銮舆之上居高临下看着远处紧紧贴在一起的二人。

乐嫣见到他,连忙挣开陈伯宗,顾不得满地碎雪,朝着那銮舆处奔去。

御驾宽广,由六匹宝马拉着。乐嫣过去时立即有侍人端来上马凳供她踩踏。

以往她根本不愿踏入皇帝御驾一步,甚至是绕着远远的走,唯恐被人发觉什么。

今日倒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一般,几步便跑上皇帝身后。

皇帝见到她如此神情,自然是带了狐疑。

他捻动手中扳指,轻飘飘的眸光落在方才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表哥身上。

男人对这种事情,骨子里的刻薄寡意。

更何况是如今的皇帝。

“他对你不规矩?”他心中气的发颤,偏偏还语调低缓,并听不出来生气的意思,却是叫人脊背发寒。

乐嫣一听连忙摇头。

“没有,我方才险些跌倒,是他扶了我一把……”她又开始支支吾吾的,整个人都缠络的厉害。

“那你跑什么?又哭什么?”皇帝又不是昏君,被她随便哄骗。

乐嫣还是第一次见这般阴沉着脸的皇帝,她不知如何才能叫他不生气,只能道:“我见到他那般模样,生的实在太可怕……”

她这话,叫阴暗中的皇帝忍不住低笑起来。

他朝着一脸无辜不知如何得罪乐嫣的陈将军道:“你可是听到了?”

陈伯宗站的不远不近,见此只能无奈:“臣听到了。”

“明日刮了胡子再来上朝,这般模样,吓到了女眷。”

……

今年的年节想来也比往年热闹。

禁廷之中,六宫二十四司更是早早忙活起来。

长春宫中,沈婕妤早早便赶过去同太后协商宫务。

“往年宫里养着上百个绣娘,每个宫中主位都另有养着人,前些年缩减用度便被裁出宫大半。以往不显,今年各地诸侯藩王入京,到时候年节赏赐织物只怕用人紧张。娘娘,不如将前些年派出宫去的娘子们再召些回来……”

太后坐在榻围子边上,手上端着暖炉,漫不经心听着。

她本来也有这个意思,自是允下,转头又想起皇帝叮嘱的事儿来,格外叮嘱沈婕妤:“你与他们说清楚,入宫的娘子都要身家查仔细了,叛党的事儿层出不穷,好不容易后宫肃清了,可不能又招收了不三不四的近来。”

沈婕妤连声应下,“太后安心,尚宫局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一针一线都有记录在册,必不会出差错的。”

她这两年一门心思伺候着太后,最初只是替太后搭把手,而后渐渐管着后宫各处,三年来战战兢兢从无半点差错。

太后慢慢对她另眼相待起来,甚至将宫权放开,叫她代为掌管。

纵如今沈婕妤仍是没有子嗣傍身叫人诟病,却因为太后的偏爱,给宫外的家人都赏赐了官儿,如今满宫室的人捧着,比起掖庭那些年为奴为婢的生涯,这三年可谓是如鱼得水,地位尊崇。

唯一不舒心的,便是自从皇帝回宫后,日日来太后宫里请安时太后的催促了。

最初太后只是随口催一催,太后有着自己的乐趣事儿,成日看戏打牌忙的不亦乐乎,时常被沈婕妤糊弄过去。

如今这段时日随着各地藩王入京,难免叫太后又重新操心起皇帝的事儿来。

显然就不再是以往的和颜悦色。

果不其然太后话锋一转,对着她又是一番催促。

“你是个好的,可也别将心思成日放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六宫局多的是宫人处理宫务,你如今该做什么该将什么放在第一位,还用哀家再说不成?早些侍寝早些生个皇孙才是正紧事。你若是宫务上出了差错,哀家能怪罪你不成?等皇孙生出来,到时候哀家提你做昭仪。”

太后盼了许多年,自然是盼着皇孙出生。

可如今急眼了,便是真生个公主出来,她难不成还能生气不成?

照样是满宫心肝宝贝的疼宠着。

沈婕妤一听,也不知是悲是喜,昭仪何等尊贵的位分?

大徵后宫,妃嫔位分沿袭前朝。皇后之下,设一夫人,二昭仪。昭仪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

当今太后,先帝再世时便是昭仪的位分,这都还是生育了深得两朝天子看重的皇长子之功。

若是以往她只怕欣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可如今,她只觉如坐针毡。

天子回京半载,自己却只见过寥寥几面……

上回得见天子,天子甚至将她错唤成了沈昭仪。

沈婕妤越想,越眼前发昏,可她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佯装满眼欣喜的应下。

太后见她这番模样便知自己是白说了,气急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一番沈婕妤。

云髻高挽,珠玉锦绣,薄妆桃脸。一身金罗蹙鸾绣纹宫装,衣襟上全是奢华的织绣攒珠,全都是一等一世间难寻的好东西。

饶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沈婕妤的好命。

旁人家都是万千妃嫔女人堆里厮杀出来的,染了不知多少血。

只沈婕妤顺遂的很,年纪轻轻便已经做到如此尊贵至极的位分,宫中也算一家独大。

如今还仍是面上一派柔和秀澈的模样。

哪里像她们当年了?为了争一个昭仪的位置,挤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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