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8)

作者:藤鹿山


卢恒生有一双黝黑星目,笑起来时,眸中泛着润泽光芒,清澈漆黑。

乐嫣依稀能瞧见里头嵌着自己的小影。

她道:“算了,它颜色我还挺喜欢的,就先摆着吧……”

卢恒总是这般,在她恼恨他时,总能又做出些叫自己无措的举动。

卢恒只是垂着头,静静的眸光看着她,眯眼笑了笑。

二人间气氛渐渐缓和许多,许多动作都好似回到了从前。

车外却是不合时宜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些时日的这些风雨,总是没有一点前戏,忽如其来的一下子全来了,叫一群人避无可避。

卢恒听见声响伸手掀开车帘,果真见车窗外的风声大起的雨水落下。

他蹙眉,连忙吩咐人去寻处短亭躲雨。

黑云低沉,风席卷旷野,雨点如蚕豆般,噼里啪啦的落下,伴随着阵阵电闪雷鸣。

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儿那般容易寻到短亭?

屋漏偏逢连夜雨,短亭远远不可见,被卢恒派去护送郑玉珠的护卫满身泥水赶回来报信,“二爷,不好了!后边儿二十里,山路塌了,正是玉珠姑娘经过的路,我们也不知如何去寻玉珠姑娘……”

那护卫话音一落,卢恒面色苍白,乐嫣神情也未免跟着有些惊讶。

她转眸去瞧卢恒,果然见到他阴恻恻地,低沉着眉眼。

明明才是二十有二的年轻郎君,这般倒像凭空长了十岁。

成婚两载,乐嫣从未在卢恒面上见到这幅惊慌担忧的神情。

她轻轻抬眸,等着他说。果不其然,没出几息卢恒便偏过头来,朝着她:“阿嫣,往前十来里便有驿站,你先往驿站去歇息,我回去寻玉珠。”

乐嫣在他这般语气下,竟有些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儿,心中升起愧疚来。

心想自己不该意气用事,不准他陪同他表妹前去?

可……如今那路这般凶险,若是叫卢恒一起,他又能避免的了的?

若是压着,两人只怕都压着了。

“那你唤随从过去,你去又能如何?那般凶险,若是又要塌……”

卢恒眼眸瞬间变得冰冷,幽幽落向她,抿唇不语。

乐嫣觉得自己不争气,在他这般冷待之下,有些像是要争夺糖果的小孩儿,伸手牵住他衣袖,去哀求他:“不如多叫几个侍卫去。你听,现在外边在打雷,我可最害怕打雷了,你让你的护卫去寻她……”

她生平没什么怕的,唯独害怕打雷了,又是这般荒郊野岭的,叫她如何敢离了他?

她以为卢恒是知晓的,知晓自己的恐慌绝望。

“原来你也知,雷雨天骇人!”

却不知卢恒忽地朝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乐嫣眼中莫名,却也着实被他这句责骂下了一跳。

在她失措间,车帘已被卢恒大力掀开。

她手指滞在半空,眼睁睁见那截衣袖从手间滑落。

外间细细密密的风雨侵入,吹得乐嫣鼻尖酸涩,一道闪电打下。

她也不知如何,长长久久的忍耐,竟叫她心里许多委屈痛苦,几乎是哀求着挽留他,“你能不能别走……”

可任凭自己撕破嗓子,那个背影也没有停留。

乐嫣眼睁睁看他冒着雨水一步步消失在她视野里。

这一刻,乐嫣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可怜的弃妇,被丈夫抛弃在了半路,荒野的地方。

不知像是无头苍蝇东转西转多久,甚至连马车车轮都陷入水坑里,许是天公可怜起他们一行人,雨竟是渐渐停下。

天幕依旧阴沉,浓云阵阵,外间分不清昼夜。

误打误撞,那处驿站竟是近在眼前。

春澜守意二人原本跟在身后的马车中,如今见到除了她二人,竟只剩下两个赶车的马夫,其中一个还是护卫朱子暂时充当的车夫,联想起方才的喧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表姑娘出了事儿,二爷派遣了大半的侍卫过去?

春澜忍着恼火上车来扶乐嫣下马,偏偏这事儿还说不得,人家说不准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娘子,前面就是客栈,我们先不管这车了,交给朱子就是,我们下去歇着。”

“好人不长命,祸害才遗千年,你瞧着,那玉珠姑娘能出事儿才怪,只怕活得比谁都好!咱家二爷也越来越长本事了,把咱们家娘子丢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守意搁那儿劈里啪啦的嘀咕。

春澜听她越说越难听,连忙呵斥住。

“你这几日越发放肆!前几日打人的事儿尤嫌不够如今连二爷也敢编排,真以为珍娘没跟来就没人能管得住你?等珍娘赶来,看我不告你!”

守意如何会怕春澜,扯着嘴角继续嘲讽:“你就只会骂我,不知道骂旁人!”

乐嫣听着婢女们吵闹的话,更是面露难看,只觉得自己不堪到了极点。

自己何曾这般低三下四去恳求过?

她求他不要走,他却头也不回。

若是被守意春澜知晓她方才的举措,只怕心中要怜悯可怜她了!

她更担忧自己方才那可怜的模样叫旁的侍卫听了去!

那般干脆叫她再不见人得了!

她想的太久远,太生气,生气到她鼻尖酸痛,险些痛哭出来。

乐嫣连婢女们也不等了,她走的踉踉跄跄,裙摆被泥水染透也无所觉,冒着雨水往客栈门前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去。

身后的守意与春澜往车下收拾行囊,一边唤她,她却并不想停留。

她甚至不想在继续这程行程,她不想去上京去,她更不想回卢府……

乐嫣猛地后知后觉,惊诧起来——她如今还能去哪儿?

天大地大,竟好像没了她的容身之所。

乐嫣有些悲哀的想,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快要没了。

……

泥水又湿又冷,明明是夏日里,却比寒冬腊月也不遑多让。

她的的绣鞋被泥水染湿,每走一步,都往外挤着水,一直冷到她心底。

看山跑死马,驿站看着近,走起来却如何都走不过去,视线中一小段距离,竟叫她走了许久。

一阵疾风拂过,天空好似落下一阵泥雨。

她的身侧远方忽地传来声声震动,似是惊涛骇浪,那声音由远及近不过片刻,渐渐清晰起来。

天际暗淡的地平线,一声声宛若雷霆的战马嘶鸣,一支约莫数十人的骑队狂飙尘卷,飒沓如流星。

乌骑踩溅起积泥,他们速度很快,很快,只不过眨眼间就离得十分近了。

乐嫣立在路中,微微慌神想着自己是不是堵住了路,要不要避开……

她这般想着,便敛着裙袖往小道一侧挪了挪。只是不想那领头首领一马当先亦有让路的举措,二人这般竟是撞去了同一处。

乐嫣气息一窒,只觉得今日命要交代在马蹄底下。

来的太快,再多的冷静,直面上肌肉虬扎的高头大马双蹄贴面的那一刻,乐嫣也是双膝发软,紧紧阖上了眼眸。

半晌,仍没疼痛感落来——

甚至乐嫣都能察觉到自己脸上凉飕飕的落下了雨。

她惶恐的慢慢睁开眼眸,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那张巨大马脸上。

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鬃毛光亮,威风凛凛,朝她喷赤着滚烫鼻息,冲她龇牙咧嘴低鸣着。

口水都快要飞喷到她的面颊上。

仿佛是在嘲笑身前娘子的愚蠢胆小。

忽听“噼啪”一声闷响,它的主人狠狠朝它抽了一鞭子,直叫那马一声底吼,立的规规整整,再不敢玩弄那吓得腿软的娘子。

乐嫣这才察觉到那道朝她投来的眸光。

一道居高临下,毫不避讳的眸光。

像只鹰隼,像头恶狼。

她眼睫微颤缓缓掀眸,入目的是一双牵扯缰绳的手。

那只手很瘦,很长,骨节凸起处几处伤疤,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力量。方才便是这只手,单手勒绳在马蹄落下的一刻,极力控转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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