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43)

作者:藤鹿山


他唤了声外边:“去寻只氅衣来。”

乐嫣不清楚外边人究竟是从何处寻来的氅衣。

只不过片刻功夫,一件拓黄绣团龙纹的帝王常袍,就罩去了乐嫣身上。

他的衣裳,非常大,非常大。贴着她的鼻尖,罩着她大半个脸蛋,她呼吸间都能闻到淡淡的龙延香。

皇帝将近九尺的身高,又是外氅,乐嫣整个人被兜在里面,像是小孩披了一件床单,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裳,如何看如何好笑。

乐嫣竖起再多的刺,好像被一件衣裳给抚平了。

又或许是河豚的刺被铁罩罩住了,扎不了人。

佯装出来的再凶残冷漠的眉眼,罩在这个大人褂子里,什么威武都没了。

皇帝低问乐嫣:“你可是想回家看看?”

他是皇帝,是太祖一众孙辈里最看重的一个,是先帝力排众议也要立下的一个儿子。

可想而知,他生来便是颖悟绝伦的。他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他的文墨亦是丝毫不差。

他甚至,能猜到乐嫣的许多被她隐藏起来的情绪。只是面对心上人,总患得患失罢了。

他知晓,乐嫣的一切情绪,她想家了。

乐嫣忍了许久的眼泪,再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一颗颗滚滚落下。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朝着皇帝倾诉昨夜一夜以来的痛苦:“我不想回侯府了,我不想回去了……我一天都不想去那里待着……”

皇帝只觉惊喜来的太快,他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心中欢喜无限,唇角却连忙压了下来。

他像是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心疼的问道:“淮阳侯他好大的胆子,他可是又辜负了你?”

才说好不问的,又没忍住问。

乐嫣含着泪埋怨看他一眼,止不住哽咽:“卢恒……卢恒他实在太过分,他冤枉我便算了,竟然还……”

乐嫣边呜咽着,边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在他面上看不出旁的神情,只有一如既往的温和淡漠,只叫她心中羞愧起来。

她能如何说?

说卢恒竟怀疑皇帝对自己有意思?明里暗里挤兑自己?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乐嫣根本不敢说,可这日她终究是不想再受这份窝囊气,丝毫不想替卢恒遮掩。

她恨死了卢恒!恨死了卢恒与郑玉珠!

她将昨夜卢恒质问自己的话说与皇帝听,“卢恒他……您说他是不是疯了,我不过回来晚了点儿,他竟然怀疑我…我说我同您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我是坐着您的车回来的,他竟然冷笑,道您晌午才退朝,如何跑的去皇庄?如何又如此凑巧与我偶遇?!”

“我不明白,他到底怀疑什么……您是天子,他莫不是将你想的卑鄙龌龊?为人不齿不成!我亦是受够了…他怀疑我可以,如何敢怀疑您……”

她说完,有些羞愧的看向皇帝,等着皇帝的恼怒。

皇帝面对着她湿润的眼眸,脸不红心狂跳,脸上极快的带起了几分薄怒。

皇帝蹙眉:“放肆!怎会如此想朕!”

“您别生气……”乐嫣话一说出口也觉得自己糊涂了,便是再厌恨卢恒,也不该拿着这等恶心的话说出来。

陛下听了只怕也很难不多想。

乐嫣只能捂着脸,喃喃道:“我思来想去都觉得羞愧,更觉得对不住您,甚至不敢与您走近了。”

皇帝心中一凉,又气又恼又着急。

却又很快安稳下来,趁机展现自己宽广的胸襟:“旁人如何说任旁人说便是。这世上多有像淮阳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亦多的是心胸宽广之人。你我二人……”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眼眸看起来和蔼清明。

“你我二人行的正坐得端,若是为了旁人几句话就要避讳,岂非更叫这等小人觉得自己说着了。”

乐嫣一听,觉得皇帝说的十分有道理。

她二人行的正坐得端,究竟怕什么呢?

“朕知晓你不想回侯府,朕便先带你回宫住些时日,住去春熙宫,那处早就收拾干净了……”

乐嫣微怔,当即摇头,自是不从。

“这如何是好?妾是臣妇,依着规矩在,怎么也不能入宫住……”

“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淮阳侯敢如此对你,你再回他府上,朕哪能安心?你就当成是小时候那般,你在朕心里,永远是小孩儿。”

乐嫣在皇帝的安抚下,竟然慢慢的放下了芥蒂,甚至觉得感动起来。

她自从没了母亲,早就没人可以倚靠。

虽瞧着她与宫中太后,与许多王孙显贵都有些薄面,可那等交情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当不得真。

世家大族间最喜好装扮的颜色罢了,她若是当真,可笑的便是自己了。

而如今这日,乐嫣忽地认识到,她将最重要的一个人忘记了。

她竟然将陛下忘记……

若说旁的人对自己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因为母亲的薄面,至少还有一人不是……

陛下他不是。

一次两次,陛下屡屡相帮,乐嫣都是知晓的。

她并非是没有感情的死物,相反的她比谁都重感情。她对着皇帝的孺慕之情,皇帝对她的关爱之情,叫她很难拒绝。

“是朕不好,朕没有想过这一遭,这处宅院,朕本来也是想留给你的。等长公主府重新修缮好了,你到时候便住进来。”皇帝说到此处,眼中竟然带上了亏欠。

这般更是叫乐嫣感动不已。

皇帝非常精明,方才听了那么一番怀疑他的话,如今他必不会再说出任何逾越身份的话。

他才不会像一个市井泼妇一般,跳起来嘶吼着,吵闹着要乐嫣与淮阳侯一刀两断,马上和离。

那般太不正常。

她只怕会怀疑的。

“不,陛下,这宅院公主府规制,如何也不该赏赐给我……”

乐嫣自然是想也不想便拒绝,纵使她也舍不得这间宅院,可她也知,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要。

皇帝却坚持道:“朕早有想过,将其改建成康献王府,日后你住进来。”

原本,皇帝最初的打算,是将乐嫣日后的第一个儿子姓了符姓,承袭王爵。

不过,这事儿在看到乐嫣后,皇帝就此作罢。

乐嫣听到此处,彻底禁了声儿。

饶是她,也拒绝不来这份重礼。

见她在自己的安抚下刺一根根放了下去,皇帝这才得以执起她那只伤手,检查起来。

原本素□□嫩的手指,如今被纵横缠了好几圈绷带,裹得不得当,又是一路挣扎,如今只瞧见红粉的血渍渗透出来,染湿了手袖。

那一瞬间,皇帝目光变得阴冷至极,可又想起才答应过乐嫣——不问,不谈伤口。

他只能略凝望那伤几眼:“朕不过问你,可你这伤裂开了,如今要重新处理。”

语罢,他托着她后腰,就将人像抱着一个娃娃一般抱了起来,抱起来就要朝门外走。

越是遮遮掩掩,越不光明,越叫人有所怀疑。

越是像皇帝这般莽撞的光明正大,反倒叫人觉得这才是舅甥情。

乐嫣面上顿时赤红成了一片,一双眼睛都瞪的圆溜溜,气急败坏的哼哼唧唧。

“你快放我下来!不要这样抱着我!”

她都已经长大嫁人了,还以为她像是小时候?这样抱她,叫旁人看到会怎么想?

皇帝这回再没理会她的挣扎,几步间便抱着她朝着屋外走去。

“倒是胆大,这处荒落杂草里藏了多少蛇?跑到这儿来,要是被咬了一口……”

皇帝还没说完,乐嫣就吓得紧紧咬住了唇,双排睫毛颤抖,可怜可爱至极。

她尤是不信,在他怀里探头探脑:“哪里会有蛇?我来时明明仔细瞧了,一条都没见着……”

皇帝单臂抱起她,另一只手朝身旁草丛里拨开一条缝隙:“那么大一条,碧色的,盘在草堆里仰长脖子盯着你,你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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