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38)
作者:藤鹿山
“都觉得他们生的不好看?”皇帝温和的问。
乐嫣睫毛颤抖不已,支支吾吾点头。
“嗯……嗯。”
她哼着哼着,似乎又着急为了自己的愚蠢找补,“他那时生的比现在还要好看,很少有男子像他那么白的,就同画本子里说的一样。那时候我阿娘请的西席,嬷嬷们管我管的严,不准我到处走,只准我待在府上读书,我甚至从没见过别的男的,头一回见到他是在山上……”
乐嫣最初说起来时还有些羞愧,觉得难以启齿,可一旦开了个头,情绪起来了,后面的话也没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了。
她就像是寻到了一个可以倾诉心声的长辈,将那些她对着旁人都没说过的故事都缓缓说出来。
“那时候是冬天……”
乐嫣说起过往来时,眼睛里亮晶晶的,半点没察觉皇帝渐渐绷紧了的气息。
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只自顾自说着:“那时候我下山时摔了一跤,扭到脚了,我哭破了嗓子都没人听见。那是汝南的那座山,都说山间有豺狼夜深就会出来觅食。那时候眼看天都要黑了,我当时很害怕,只觉得死定了,唯恐引来了豺狼将我吃了……陛下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好在阿恒恰巧经过,他那时候和我也不熟,只将我当成一个小妹妹,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他却能千里迢迢把我背下了山。我那时候就觉得挺感激他的,觉得他人挺好的……”
纵然她不喜欢卢恒那副对谁都温润的样子,这段时日又叫他伤透了心。
可乐嫣仍是觉得,当年那个温润无双的君子,是半点做不得假的,那是他最原始的样子。
纵使这些年他在官场上待得久了,总有些变了,可最真实的卢恒,一定是善良的。
乐嫣正想着,却猛地瞥见皇帝阴沉沉的面色。
她后知后觉,好像自己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
是啊,那人可是天子啊,便再是喜爱自己,自己将这等小女儿家的心事说给他听,他能理解才怪呢。
只怕不仅不能理解自己,反倒会觉得自己有毛病吧。
毕竟听说,他们这些满脑子只有权力杀伐的人的脑海里,并不会有情情爱爱这种可笑的东西。
乐嫣表情惘然:“妾一时感动,说的乱七八糟的丢人的事儿……”
“无事,朕也是闲来无事才问问。”他淡淡道。
这般,仿佛是赞同乐嫣方才说的是丢人的事儿。
乐嫣心中有些震惊,紧接着是有些恼羞,可对着天子,她也不敢发作,只能强忍着。
皇帝看她脸颊通红,头都快低到了地上,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是连鬓间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飘在茶汤上,她也一无所觉。
浅红的茶汤,随着滚烫水汽氤氲升起,弥漫上她莹白的侧脸。
他慢慢伸手过去,将那截沾湿了的发梢掠起。
身躯里总有无法控制的冲动,哪怕明知此事不能显露分毫,如今还不是时机,只怕会吓坏了她。
可真正触碰到她时,哪怕只是一缕发梢,皇帝都忍不住紧抿起薄唇,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却动用了所有的心神和精力。
将自己的动作表现的缓慢,正常,表现的像是一个心无旁骛的长辈。
在那小娘子察觉异样,眼眸闪过来时。
“湿了。”皇帝从容道。
乐嫣连忙从袖口中取出帕子,莹白透着粉红的手指头一根根曲起,勾着那缕他方才触碰过的发,慢慢包裹进帕子里,擦拭。
她心里已经盘算着如何请退,甚至一条腿都已经在裙下暗戳戳打算站起来了——
“时辰快晚了,朕正好要回宫,便一同吧。”皇帝像是能洞察她的一切,忽地开口道。
一同?
很快乐嫣便明白过来。
还就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二人同乘。
……
停在皇庄正门前的天子座驾,便是最朴素的一张,仍是由着四匹威武异常的宝马拉车。
车轮重牙,四面丹漆,砌皆铜沓,挂有鄣尘,镌刻龙纹。
只不过乐嫣瞧见尚宝德领着一群宫人手忙脚乱的打扫车内灰尘,换上新的鄣尘。
倒像是仓促间翻找出来一般,惹得乐嫣心中一阵狐疑,难道皇帝来时不是乘坐这辆座驾的不成?
天子座驾,真的很高。
皇帝身高腿长,如履平地掀了金丝帘便抬步跨入。
落后一步的乐嫣卷起裙子,想要跨步上去,但显然那车架对她而言有几分高。
她要想上去,只怕要爬上去。
跟在一旁的尚宝德察觉到她的窘迫,连忙唤身后的小黄门。
那小黄门连忙甩了两把袖子,便打算跪倒在乐嫣脚边,叫她踏着上去。
乐嫣自然不愿意,她犹豫间,只见眼前光线一暗。
她微微抬起脸颊,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从车撵内俯身下来。
他是那般的高大,身姿挺拔,这般俯身逆着光,看起来威仪凛凛。
他的那只手,很瘦,却又很大。
手心有一道几乎贯穿整个手掌的浅色疤纹。
纵使乐嫣这辈子被众人呵护的很好,从未受过伤——她也知晓,那般狰狞的伤口最初受伤时该有多严重。
只怕是整个手掌都被贯穿了吧……
乐嫣忽地明白太后那日同自己的长吁短叹,原先她只以为那是任何一个母亲都会忧虑之事。
而如今她却明白了……
他是天子,万民之主,何至于如此?
凡是亲上战场,若是有万一,朝廷无主……
一片暮色中吹起阵阵风来,冷唆唆的吹在她面上,将她的衣裙吹的翻飞皱起,她忍不住心中酸胀起来。
年轻的娘子再未曾犹豫,是那般自然而然的将自己温软的手放在那只掌上。
那只掌,宽大有力,几乎可以覆盖住乐嫣整只手掌。
就像幼时,她够不上马鞍,身后的秦王会抱着她,将她丢上马上去。
那时他的手心还没那道伤疤呢。
乐嫣回过神来时,皇帝已经将她提溜上了马车。
她听见那道低沉的嗓音响起:“你从小到大都喜欢出神。又是想的什么,叫鸾鸾这般……”
皇帝说完,忽地僵住——
他以为,眼前人那张粉唇里,又会吐露出旁的男子的名姓。
好在,这位小娘子,今日好似是良心发现。
乐嫣笑了起来,不再是那副故作老成的模样。那张晶莹的粉唇向上扬起,露出几颗小小的贝齿,连眼睛都笑得弯了。
她笑起来时,有一对浅浅梨涡,还有一只往日藏得严严实实,常年见不到光的小虎牙。
这许是二人遇见这么久以来,皇帝头一回见到她笑。
不是那种虚情假意的笑。
小娘子语气难得的娇憨,“我方才再想,以前呢,阿舅你也曾抱着我上马……”
原来是想他啊。
皇帝眉峰一点点舒展开,甚至心里已经不在意她的称呼了。
只要她想着自己,自己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都好。
“是啊,朕那时时常教你骑马。你如今可还想学?”
乐嫣吓得连连摇头。
“不、不了……陛下那时候总是隔着老远将我往马背上一丢,有一回丢的力道太大,把我从马背另一边丢了下去。”
乐嫣想起当年自己摔下马时哭的撕心裂肺,导致她这么些年都不太敢骑马。
如今皇帝还教她?
小时候生的胖,身子骨又软,如今她不确定自己再挨一次摔,会不会骨折了去。
皇帝被这番挤兑的没话说,心里想着,果真是傻姑娘。
教导晚辈骑马,和教导心上人骑马,怎能一样?
前者是糊弄,恨不得直接将人丢开,恨不能一刻钟将人教会,怎么快怎么来。
后者,是要手把着手,慢慢的教。
一日教不会,就日日教。
教一辈子。
晚上卢恒难得回府,却寻不见乐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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