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32)

作者:藤鹿山


这话不仅是跟春澜守意二人说的,更是同满屋子婢女说的,一群大大小小的丫鬟们一听自是喜上眉梢。

乐嫣对婢女素来是大方的,兴起拉起守意春澜:“走,春澜以往再上京待过,守意你还没来过上京。娘子今儿带你去逛一逛,你便知晓这世上远远多的是比赴宴有意思的呢。”

主仆三人随便用了些膳食,便唤来阿六赶着马车,叫他延京中最热闹的神武大街走着。

沿路两道人声鼎沸,车马往来好不喧闹,两侧酒楼茶摊,各种吆卖声不绝于耳。孩童们手上高举着零食,一路笑闹。

一切都叫乐嫣感慨起来。

她指着一小孩,笑说:“曾经我也在这条街上玩过,那时候我只怕话没她大呢……我自己一个人溜出来,身上没带银子便沿路去找小商贩讨要糖葫芦吃。我嘴甜,竟还真叫我收获颇丰。只是将我娘吓得要死,满大街寻了半日才寻到我。”

连守意听了都连连咋舌。

主仆沿着一处热闹的茶楼下了马车。

大徵保留着许多前朝风俗,只见这些茶楼亦是如此,四面敲锣打鼓,中间戏台搭起,整整三层楼内廊边围满了人。

戏台正中一个乌发覆面的女子呜咽啼哭着,却还是被周围人叫嚣着绑上了铡刀。

也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铡刀,正唱着一出满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叫人热血沸腾的好戏——斩妖妃。

“话说前朝,天凤初间,朝中几大奸臣垄断朝纲,其中以侯莫陈氏最为人不齿,若非他献的妖妃惑主,前朝末帝也不会大肆驱逐忠臣,杀良将,君王不早朝!”

据说那妖妃生的一副狐媚惑主模样,乃是妲己转世。

一双狐狸眼但凡见过,世间男子无人能逃出她裙下。

妖妃秽乱宫闱,先后不知与多少朝臣传出首尾。

结局自然是叫人人拍手称快的,国破后,妖妃被忠义之臣抓来皇城外午门下,高高垒起一个高台,将妖妃斩首之后点火祭天。

据说妖妃死的凄惨,临终前首身分离,那头咕噜咕噜也不知滚到了何处泥地里。

曾经倾国倾城狐媚惑主的脸蛋,早被人划烂的千疮百孔。一双眼遭愤怒之士挖的只余一对血窟窿,阴森森盯着皇城方向。

……

这故事相当可怕精彩,奈何这戏台上扮演的妖妃,显然是寻不到合适的娘子来扮演——竟是由着一个生的瘦小却腰粗腿短嗓音糙的男子来扮演。

每当那台上妖妃一声软着嗓子哀求啼哭,“青天大老爷!您饶了奴家!”

一声公鸭嗓,足叫底下一群人忍不住笑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

“我得个娘捏!虽老子没见过妖妃,可用脚趾头也能猜到,绝不会长这个模样。长这般样子,那皇帝还不见着扭头就跑?还能把国家都送给她败了?”

“这究竟都是些什么惹笑的!真是……那妖妃娘娘知晓后人这般作孽她,只怕是半夜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他!”

“那怕是寻不得了,据说戳骨扬灰,哪里来的棺材?哪里来的尸首?”

众人哄堂大笑。

乐嫣原先听着也觉得好笑的紧,可渐渐地竟觉得手脚冰凉。

也不知是被什么吓到的,她连忙一杯滚烫的热茶下肚,身子没暖和过来,却瞧见一个身影罩了过来。

一张熟悉的黑脸停在她面前。

“夫人,我家主子爷在楼上,请您上去一叙。”高都统颇有些瓮声瓮气的,甚至不敢看她。

乐嫣仰头看向高彦昭指着的二楼厢房方向。

圣上也在??

圣上怎么会在此处?

乐嫣只觉得心中惊愕,压下思绪,赶在婢女跟上前连忙叫二人留下。

“这是宫里统领,你二人放心留在这里等我便好,我很快就下来。”

乐嫣只留下这一句,便随着高彦昭去了二楼。

独留春澜与守意二人大眼瞪小眼。

“娘子方才说,那个护卫是宫中统领?那不就是我们上回遇见的那个么?”

“他是宫中统领,那楼上他的主子……岂不是…”

两个婢女遭这事儿吓得够呛,另一厢的乐嫣却是安安静静的,不见半点惊慌。

对旁人她总是警惕的,可对陛下,谁能生出警惕之心?

陛下富有四海,乾坤独断,他唤自己过去叙旧,她还敢说出拒绝的话来不成?

乐嫣在高彦昭示意之下,缓缓推开最里面的那道格门。

内室里窗户没打开,光线暗弱,她抬眸便瞧见一道高大身影立在窗边。

皇帝这日未着龙袍,一身靛蓝直襟长袍,腰系白玉带钩,钩弦朝外,束出腰身。

似乎他也是才来到此处,连桌子上的茶叶都没来得及泡开。

乐嫣走进来时,还看见一旁的护卫匆忙沏茶,又给她端来一杯。

她敛袖微微弯腰朝皇帝行了礼,皇帝免了她的礼,并指着自己手边,唤她坐下。

乐嫣微有些犹豫,却也很快依着他的话,坐在皇帝手边。

方才二人一个坐一个立着倒是不显,如今乐嫣往凳子上一坐下,忽地感觉自己凭空矮了一大截。

身侧的男子正好是临着窗坐着的,窗外那点零星的天光被他肩膀挡的死死的。

乐嫣只觉眼前乌灰一片,一点儿光都不剩了。

她像是藏在了暗室里一般,鼻尖是男子衣襟间漫出的淡淡龙延香,仿佛自来熟的要往她鼻腔里钻。

这般的认知叫她窘迫难安。

皇帝却未曾察觉她的不安,只低声道:“好些时日不见鸾鸾入宫。”

一声乳名一出,乐嫣莫名有些羞耻。

这等亲密的乳名,便是连她的丈夫也鲜少叫,只在情浓时叫上一声……

身前小娘子轻轻咬着唇瓣,一张漂亮的过分的眼眸偷偷看远处暗卫一眼,又连忙缩回来盯着软乎乎的手指头。

皇帝如何还不知晓她的心思?

当即令那暗卫退下。

可这般一走,小娘子更觉得更窘迫。

三个人,和两个人独处,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有些奋力的将头抬得高了些,坐得直了些,想就此感受一些阳光,叫自己规矩一点儿。

皇帝见她一会儿动动身子,一会儿扭扭脖子,喉结滚动一下:“怎么,不舒服?”

这般说着,他不禁垂眸,朝她看了一眼。

她皙白的脸颊泛着粉红,粉嘟嘟的唇瓣微张着,彩绣披帛上那些鸟儿贴在她挺俏胸脯上,上下起伏像活了过来。

后颈的伤口叫衣领遮挡着,皇帝并未瞧见,反倒是瞧见小娘子耳垂后一块绯红痕迹。

他先是不明所以,只以为是那日烟火下漏了的伤,怎知一见乐嫣那副支支吾吾捂着脖子不肯松手,顿时也明白过来。

只一眼,就叫他神伤的厉害。

皇帝略吸了几口气才平复心情,叫自己忘了一切,只是以一种极为寻常的长辈口吻问她:“自你母亲去世后,便与朕生分了?”

一听皇帝这话,反倒叫乐嫣觉得自己小肚鸡肠,战战兢兢的过分了。

阿舅待自己一如幼时罢了,若是自己再端着、敬着太过了,总叫人伤心败兴了去。

乐嫣仔细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是如何与皇帝相处的?

真是奇怪,明明小时候她与这个舅舅相处的自然融洽,如今是怎么了……与他独处时,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就想着感觉跑开。

单纯的乐嫣只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与小时候不一样了。

“不,陛下多虑了,妾不是生分……”

皇帝闻言便颔首笑道:“不是便好,闲来无事也该时常入宫去逛逛。”

他是天子,总不会温和过了头。话里话外时常透出叫乐嫣无法拒绝的语气态度。

乐嫣像是被赶鸭子上架,只能唔了声。

她是知晓自己这个舅舅的。

常年征战在外,许多事儿浑不在意倒也正常。

许是在他眼中,哪怕她在世年纪大了,哪怕是成婚了有了孩子了,在他们眼里自己还是那个需要呵护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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