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140)

作者:藤鹿山


可她并不觉得苦。

有什么苦衷说出来就好,她也不是不知晓前朝那些臣子有多恨自己,又是天灾,又是战乱,黎民百姓本就苦不堪言,如今有多听信那些荒谬天象,自古漂亮的女子遇上天灾人乱总要被安上一个祸水之名……

可他该说啊,说清楚,只要他有苦衷,他是迫不得已……他为了天下为了黎民百姓,他说出来便好。

她不会责怪他。一定不会。

他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一切都有他的分寸,他的安排。

她爱一个人,便自然会信任他。

可为何她久久的努力得不到一丝答复,见不到他的人影,一切的恐慌宛如化成实质。

这叫她怎能不上心,绝望?

“我以为……我以为你会信我的……我以为无论如何你都会站在我身后,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如今你做到了哪一点?”

“你如今是不愿意见我,便是连一句话也不愿与我说了不成?”

“你若是今日不见我,我必不会离去。”

“你当时说过,若是你负了我,便叫我自行另嫁,如今可还算数?既要恩断义绝,你何故送我入道?便该给我拟一道废后诏书,我还年轻,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她的发丝蜷曲贴在脸颊,显得狼狈,可怜。可说出口的话却显得如此无耻无德。

太后听闻,面颊抽动胸口起伏难平,高彦昭亦是满是愤慨,不想再听这皇后说出什么叫皇帝恼怒之言,这等丈夫还没死就想着另嫁的无耻之言,便要押她下殿。

……

嗓间猩甜,眼前金花旋转,耳畔皆是太医跪地请罪之声。

他听着身前磕头,请罪,啜泣,哀嚎,连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再听不到旁的声音。

皇帝闭眼许久睁开才能看到一点光亮,他微微偏过头去,透过层层宫墙,人墙,晦暗眸光落在窗扉方向。

尚宝德跪于龙塌前,强忍悲痛,“陛下,娘娘来了殿外许久,嚷着要面圣……”

与送皇后出宫甚至到了有些一意孤行的皇帝,闻言似有些怔忪:“不是…令禁卫送走她了?”

尚宝德着实不愿二人因此事断送了情分。

他虽知晓陛下用情之深,此举亦是为了成全皇后,什么出家修道只怕是幌子,总胜过在这宫中守寡,日后受新帝猜忌的好。更遑论娘娘还是那般一个名声,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前朝那些人还不是捡着软柿子捏,知晓新后方才入宫为后,立身难稳,简直是什么屎盆子都要扣去她身上。

以往有皇帝护着,宫外传言总流不入宫里。若是以后陛下去了,娘娘如此年轻,又连个皇嗣都无……可该如何是好?

“禁卫护送娘娘出了宫,娘娘也不知如何偷跑回宫的,您好歹瞧瞧吧,连膝上都是伤,奴婢方才险些没认出来……”

再瞧瞧吧,再瞧瞧许便改了心意。

若是不瞧上一眼,许是再瞧不见了。

他到底有私心,盼着皇帝能有心爱的娘子陪着,总能少些遗憾。

……

禁庭置于一片璀璨金辉之中。

流淌的日华透过雕花窗格,倒映着窗外婆娑树海。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缓缓打开。

隔着十来道台阶与殿门,乐嫣仰眸,见到从殿内踏出的尚大监身影。

尚宝德躬着身,行至乐嫣身前,“娘娘,请吧。”

殿外的太后一听,当即冷眉,骂尚宝德狼子野心。她猜也能猜到,如今宫中里里外外被围的水泄不通,连颗苍蝇都放不进来,若非尚宝德手里的人留情,哪里能叫皇后一路闯到显阳殿的?

这老东西!一门心思欺瞒主上!

“陛下诏令莫非你等没有听见?这等坤宁宫的废妃陛下亲自命押去外宫的,你还想将人放入了显阳宫作甚!还不快将人押下去!”

她儿子她总归是清楚一些的,谁知如今的绝情是真是假?万一被这狐狸精一番哭诉,又要转了心意!

如今将她留在身边,岂非给了那些诸侯王借口带兵入京?!

“此乃陛下亲令。”尚大监不动如钟,缓缓一句,叫太后堵回去了所有话。

……

殿前空荡荡的,风声呼呼。

绕过香烟缭绕,绣柱雕楹,乐嫣脚步虚浮地跟随在尚宝德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往殿内踏去。

纱罗坠地,风吹起纱幔,如坠云山幻海。

内室中静悄悄的,乐嫣缓缓朝塌边走去。

翠绿花笼裙拂过殿内金丝毯衣,一步步越来越暗,离的近了,更近了,她才看清榻上人影。

烛光笼罩在他面上,乌发垂散倚在床围,双眸紧闭,面如金纸。

他的手边,摆放着是堆积如山的奏章。

只那一瞬,她的眼眶中蓄起的泪水将视线浸的模糊。

水雾氤氲之中,她瞧见那人朝她缓缓伸出手。

乐嫣矮下身去,将染泪的面颊伏去那双宽广的掌心。

她栗栗颤抖着肩头,泪珠如雨落:“你何苦瞒我至此……”

第94章 修过

几日前的殷瞻, 许是从未想过有一日落到如此境地。

彼时的他,贵为天子,天命所归。

大徵在他手中收复失地, 屡战屡胜。将领、士兵雄心猛起。他有雄心壮志, 甚至于朝臣, 太后常言的无嗣之事, 他听闻只觉不过是一场笑言。

当时的他, 觉得死亡离自己太过遥远。

可如今,真的到了这一步, 想起自己先前的雄心壮志, 恍如隔世。

深处权力的泥沼, 看似万人之上,一招不慎便要遭泥沼吞噬。

他是天子,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他遣走她, 是为保全她, 可她无论丢的再远,拼了命的也要跑回来, 跑回泥沼中来。

若是几日前, 他定是欢喜的, 可如今, 他只是语气平静的吩咐她。

“你的伤,去叫太医处理。”

乐嫣险些被他抛弃了去, 他上回也是这般哄骗自己,将自己哄骗的离开了他。

她如今如何愿意再信他?

她几乎含恨的哭着, 脏兮兮的袖子卷着他的手臂, 仿佛一松手,就又要被人强行押走了。

“我不走, 你休想再骗我。”

“殷瞻……你是不是要死了?!”她说着说着,几乎泣不成声,哭泣又惶恐,甚至连与他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甚至不敢再触碰他,仿佛他是一个玉雕的人,轻轻一碰便要碎了。

她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儿,去吓唬他:“我方才没有骗你…你别死啊,你若是去了,我定然不会守着你的……我才不要修道……”

皇帝却笑,笑的肺腑抽疼,“若是朕……你记着…自己拿了诏书,远远走了便是。”

他眉头紧蹙着,额间皆是冷汗,病成这般却还为她安排起身后事。

乐嫣几乎是哀求他,“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你若真是去了,我去哪儿都是一样,又有什么区别?就当是我求您了,母亲丢下我了,您也要丢下我不要了吗……”

“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老天要这般惩罚我?”

乐嫣几乎有些神神颠颠地,一会儿拿着帕子给他擦拭额角的汗水,一会儿又凑去他的面上,一点点亲起他来,轻轻抱着他哭泣。

她贴着他冰凉的面颊,“您冷吗?您是不是冷?我这样贴着你,你就不冷了……”

他垂落的睫羽间微颤,鼻尖皆是她身上淡淡的幽香。

见她狼狈可怜的模样,终是心软了下来,终究是舍不得。

“你别哭,你将奏折抱过来,念给朕听。”

皇帝却不知,这一次的退让,叫她留在宫中,终究酿成大错。

……

自北境起兵,国内旱灾,民心不稳,局势一丝一毫的动荡都不容小觑。时局顺势纷乱,难以容整,北境日日又军情急报,南边亦不曾安息。

安定二十余载的中原,随时又有可能拉开战争帷幕。

奈何接连几日,帝王辍朝。

宣政殿中诸臣苦盼许久,却依旧不见帝王,反倒是日日不离皇帝身侧的尚大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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