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134)

作者:藤鹿山


他沉声道: “朕六七岁时,脾气远远不如他。”

“不过,嘴那么欠,也确实该收拾。”

乐嫣惘惘地看着他,望着他天光下深邃力挺的眉眼,忽的明白过来。

天子,该是怎样的天子……才是社稷之福。

第88章

龙朔七年, 初秋。

宣政殿中。

内柱上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迦南香木雕刻的宫灯缓缓燃着。

金堂玉楣之中一派庄严肃穆。

京师收到一封战报,却叫朝中大乱。

“报!”

“十六日夜, 胡人于河谷滩进袭!丰州失守!”

朝中众人知晓大徵与北胡早晚有一战, 却不知这一战如此之快。

且始料未及, 胡人躲开朝廷北境兵马多处布防, 避开数十万兵马驻扎的灵州云州二处, 如此悄无声息打的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一夜间丰州失守!

这是何等概念?

丰州之后,便是胜州、朔州。

之后, 便是……绥州!

丰州至绥都, 快马加鞭也需七八日光景。

如今丰州又该是如何一番模样?

诸臣思及此, 不由得面色惨白。

一夕之间,仿佛见到前朝末年那等胡羌南下, 尸山遍野骸骨如林, 人间炼狱之景。

惊骇过后, 又是心中起疑。

北胡西域王登位不过半年,自己治下内忧未平, 为何竟如此急不可耐攻打大徵?

诸臣自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各有猜议。

众说纷纭, 却也渐渐将矛头对准一致。

“陛下, 丰州之外密林奇峰地势为阻,数百年来本朝抵御外族皆是靠着这一道天然地势屏障, 如何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叫胡人悄无声息掠过?臣以为,军中恐有叛徒!”

皇帝早年在北境之中守过边关, 几州府府兵、京师调来调去也都是一些熟悉人马。

这些年多少前朝奸细, 皇帝尤知晓边境图之重要,甚至连当朝四品以上将领, 只怕也得不到一张完整布防图。

若真是有人通敌,怕只怕是大将。可皇帝与那些人出生入死,自是知晓那些人的秉性。

皇帝目光锐利如刀,直直望着阶下众臣,他还没昏庸到因一战失守就贸然怀疑朝中大将的地步。

皇帝久久未曾言语,却也眉头为皱,连连册封将军,授假节,往诸府派出鱼符调兵。一应部署如火如荼。

小半月间,一道道诏书自禁中颁下,如箭一般朝四处州府发出。

粮草,军医,甲胄,刀刃,每日京中都有无数兵马离去,又有无数封边关信件送入。

一时间,四处风声鹤唳。

……

晓星渐散,天光浮动。

清晨第一缕熹光照入宫楼金碧堂皇的彩绘之上。

宫婢们行色匆匆,端着鎏金铜盆迈入皇后寝室。

坤宁宫自从落成,皇后搬入这两月间,龙撵几乎日日驶来。

皇后之盛宠,可见一斑。

可自前些时日天子搬去了宣政殿中安寝,忙起来时便是皇后一整日也不得见皇帝。

莫说是朝中那些忧国忧民的卿相,便是后宫这些连字都不识的宫人,也知晓边境失守之事的火烧眉毛。

皇后近来苦夏,旁人也不敢打搅。

春澜与守意二人一如往昔,将格窗微微掀起,容殿外丝丝凉风刮走这满宫室气闷。

入了秋,本该渐渐升起凉意,可今年气候奇怪,一日热过一日。

甚至京都,小半个月间,都不见落一场雨水。

上苍久无雨,良田起黄埃。飞鸟苦热死,池鱼涸其泥。

听闻南边已经有好些地方起了旱灾,灾情一日盛过一日。

乐嫣这几日间思虑过重,晨起时解散着乌发,往坐塌之上闭目养神许久,直到被宫娥匆匆赶来的回禀声打断思绪。

“娘娘!怀德殿的小殿下昨夜喘鸣一直停不下,险些闭气过去。奴婢连夜去太医署请了太医过去瞧,折腾半夜才扎针将人缓了下来,可太医检查过后道是怀德宫中的熏香被人掺杂了普陀草粉,那粉末,有喘鸣之人闻不得……”

自上回皇后偶然经过怀德殿撞见刁奴欺主,怒中将所有犯事的婢子宫人杖责过后,重新派去怀德殿伺候的宫人们一个个颇有些战战兢兢,再不见往日那等犯上欺主行为。

乐嫣心善,此事之后隔三差五便要差人往怀德殿中去一遭以皇后的名义探望王子。

她原以为自己这番相帮,步度根在大徵宫廷之中,日也该松快一些。

不成想这才安分几日,随着朝中事的波及,竟有人不声不响企图要了步度根的命……

乐嫣闻言,眼中渐渐燃起愠怒。

她仇视胡人,那是祖辈自她幼时便耳提面命之言,那是她成长的那些年,知晓过的胡人残杀汉人的过往。

她连胡羌的孩童只怕也提不起好感——可步度根终归是不一样。

她见过他,与他说过话,那个孩子甚至前几日还在她殿中小心翼翼跟在春生身后,将宫室中新做的桂花糕吃的一干二净。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甚至……步度根的母亲亦是汉人,乐嫣总能从他柔和清澈的眉眼间,见到更多汉人的模样。

乐嫣似乎有些明白,北胡君主为何会送他来朝。

许就是因为他身上那一半汉人血脉——那是他不负责任的父亲给他留的一条生路吧——

“你们几个去将怀德殿中的王子抬过坤宁宫来,就在东侧殿收拾两间屋舍。日后王子与坤宁宫的众人同吃同住。”乐嫣道。

她倒要看看,谁敢在这处坤宁宫中动手脚。

宫人们得了皇后吩咐,自然不敢耽搁,匆匆往怀德殿中接人去。

而那下毒之人,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一路查下去,很快就掩藏不住。

乐嫣发了话去严查,宫正司之人听闻是皇后吩咐,连忙从数月前的六司文本开始查起,自领香点香,经过谁人的手,一个个拎出来盘问。

晌午时,乐嫣才从偏殿亲自瞧了眼安睡的步度根一眼,才抬脚出来,便见诸多禁卫反手缚着一头发花白身材佝偻的内监,将其押解来自己身前。

皇后掠了掠鬓边散乱的发丝,提裙下台阶。

殿外灼热的烈阳,她稍稍抬头,就察觉裸露在天光下的面颊被阳光照的灼热。

她抬袖,缓缓擦了擦鬓角浮汗。欲质问,岂料那宦官知晓自己的毒计功亏一篑,竟有些疯癫一般,汗水流过他老态毕现的脸孔,他的眼中尽是恶毒。

“你这妖后!胡人杀尽我们多少兄弟手足!丰州都没了,你还去偏帮这等天杀的孽种?!当真是蠢妇!毒妇!这个小孽种不得好死!你亦是!”

“妖后误国!妖后误国!”

那宦官竟不知从何处突生的力气,一面叫嚷,一面竟是挣脱周边数人朝着乐嫣撞来,像是宁死前的最后一搏。

护在乐嫣身后的一众女官连忙拦在乐嫣身前,宦官身后禁卫亦不是吃素的,见歹人朝着皇后而去,几人间一拥而上,无数刀戟毫不留情朝着他身躯落下。

转瞬间,一声声闷响,殿前通铺的白玉阶上滚滚涌出殷红血渍,顺着砖缝的莲花花纹一点点泛开,渗入。

那残烂不堪的身体竟还颤抖几下,很快便没了生息。

安静了,再无声响。

乐嫣看着那滩血渍,面色可见的一点点泛白,闻着空气中随着热浪滚滚而来的血腥味,她踉跄跌倒在地。

胸口急喘,冷静许久的泪水蓄上眼眶。

彼时也只有珍娘反应最快,明明自己也被这一幕吓得手足无措,几欲晕死过去,却仍是母性占了上风,将乐嫣牢牢护在怀里。轻抚着她单薄的被脊,哄着她:“娘子不怕,闭上眼睛……闭上眼睛……”

“还愣着做什么?快将这尸身收下!收下去!”

宫女女官们往日都是有条不紊,今日想必亦是头一回见得如此情景,一个个皆是尖叫着哭嚎着四处散开。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照顾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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