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111)
作者:藤鹿山
她从未想过, 今上会将自家娘子立为正宫。
旨意立下之日,珍娘被惊的晕头转脑,一连小半月都未回过神来。
“当真是不敢想,奴婢如此卑贱之躯,竟是有幸给皇后做了乳母……”
珍娘说着说着,眼眶通红,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感涕。
“您倒是个嘴紧的,陛下早早与您只怕说过了?您倒是好,连奴婢几个都瞒着!”
乐嫣道:“您这话我足足听了有几十回了,别说是我当了皇后,便是我做了神仙,当了佛祖,您也是我乳母,是我最亲近的人啊。”
珍娘嘴上骂她胡言乱语,却又忍不住感动的抹起了泪,道:“可不敢当您这一句,您日后要入主中宫,最亲最近之人该是陛下才是。”
乐嫣有些羞愧在人前说起皇帝来,她低声囔囔,岔开这话头儿。
“我总是想,若母亲还在世,如今只怕是要生我的气,只怕要骂着我孽障了,这般一想就叫我寝食难安……”
珍娘道:“公主若在世,见您做了皇后,忧心必是忧心的,可哪儿舍得责骂娘子?这又如何能怪得了娘子?只怕是要骂陛下去了。”
旁人说乐娘娘蛊惑君王,可珍娘却是护短的。
娘子相貌娇艳,又是那般惹人怜爱的身段,叫那些世俗男子见了觊觎不已,便开始以己度人,觉得她不守本分。
又叫那些嫉妒她美貌的娘子们一传十十传百了去。
可乐嫣是珍娘亲手养大的孩子,什么秉性她焉能不知?
乐嫣哪儿会做出什么承欢献媚的行径来?
且娘子多大,陛下多大?
是也该是陛下诱骗的娘子才是!
乐嫣听出了珍娘的言外之意,登时面颊微红。
她粉白的指头绕着自己鬓边发梢,去忍不住去问婢女们:“如今这几日府外可是又骂我什么旁的话了?”
这些时日府外总难免有许多风言风语。
人都是这般,躲着闭门不出,恐听到坏消息,恐听到旁人辱骂自己的话。可若真是叫自己万事不知,耳聋了一般,又忍不住多方询问起来。
守意道:“如今都不拿娘子旁的事儿说了,只说娘子不归乐府待嫁,是心中瞧不上父族之人。还说长春宫太后闭宫不出,是被娘子活活气的病了……还有……”
乐嫣淡淡道:“还有什么?”
“听说这几日朝中奏折十封有九封是请陛下充实后宫。说是中宫既已立下,也该一并将贵妃夫人都立了。”
想起那些言语,守意心中就如同堵了一块烂泥巴一般。
娘子好不容易守得云开,一群人就不能盼着她娘子一点点好。
“前些日子想方设法寻娘子的错处,恨不能将娘子从后位上拉下来,奴婢原还以为真是为了江山社稷,如今想来还不都是为了他们自家的荣华富贵?瞧见立后之事再无更改,他们就不遮掩心思了,一个两个眼光放去陛下后宫其它位置上,当真是可恨!”
虽娘子尚未入宫,可这群婢子们早将后宫当成自家娘子的地儿,如今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乐嫣愣愣的好一会儿,她起身缓步挪到花窗前,瞧着窗外花海。
身侧的春澜都不知要如何安慰她。
那是天子,真要大封后宫,谁能阻着不成?
说句不好听的,旁人家的娘子还能拈酸吃醋,还能刁蛮任性,皇后怎能生出独揽皇帝的心思?
只珍娘朝着乐嫣耳畔念叨:“娘子无需忧心这些,纵往后禁庭妃嫔再多能越过娘子去?您入宫便是皇后,远远要高她们一头。”
“如今要紧的是要早些将身子调养好。菩萨保佑,明儿我就去烧香拜佛,保佑您入宫后顺顺当当,早日有身孕,生了太子便什么都不怕了。”
乐嫣紧抿着唇,并不太喜欢听到这些话。
珍娘这日却未如往常一般安慰她,只自己继续往下说:“以往娘子是侯夫人,奴婢与几个嬷嬷从来不会为子嗣之事催促娘子。只因皇家才是娘子的后盾,说句大逆不道之言,您便是难以生养,凭着您母亲,您侯夫人的位置一辈子都是稳稳当当的。可如今却不同以往了……娘子既做了皇后,就该明白女君的重责,许多事都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您后位的稳固不在母家更不在乐家,您要切记,只在陛下,在太子身上。”
乐嫣猛地听到这些毫不避讳之言,只觉得呼吸都紧张起来。
她知晓珍娘心中害怕,害怕自己入宫后无所顾忌,害怕自己入宫后不能接受与旁人共享丈夫,是以如今就将话早早掰扯给她听。
可是……
可乐嫣想告诉珍娘,其实没有她想的那般糟糕,皇帝与她说过,说他不会同别的娘子生孩子的。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
说出来只怕也要遭人嘲笑。
她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若是我生不了孩子怎么办?”
多讽刺啊,前些时日才惶恐怕自己有孕,闹腾的许多人到处跑,四处寻法子。
如今又要操心起这个来……
本就多愁善感的乐嫣止不住想,若是自己不能生孩子,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皇帝只怕迟早有一日会和别的娘子生孩子吧。
珍娘见乐嫣这般说,一下子哭笑不得。
心道,哪回她吩咐婢女收拾床榻时,婢女们不是面红耳赤的?
她心中还暗骂过两人没日没夜胡闹……
“娘子只要能得陛下宠爱,怎会生不了孩子?此事急不得,慢慢来便是了。”
乐嫣目露愁色,又追问:“要是我生不出太子来该怎么办?”
珍娘安慰她说:“陛下年近而立还没有子嗣,公主也好皇子也罢,您生出来陛下定然都会喜欢的。您不要忧心这个,一个个慢慢生,您才多大呀着急什么?能有一个是皇子就好了。”
“可有些夫人,一连生了七八个娘子……”
珍娘被堵得说不出来话了,许久才道:“那些都是极少数的。”
……
一日时光过得极快,窗外日头东升西落,转眼间暮色西沉。
日光自窗外跃入,乐嫣临着窗边站了许久。
直到远处花树之中,她见到那个身影。
乐嫣眯着眼睛,看着天光下俊美高大的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直挺的鼻峰,坚毅的唇。
身姿像一座巍峨高山,乌舄踏在石板上,天光在他脚下满路开出了灼灼的花。
仔细算来,好几日不见他了。
他慢慢走近,踏上台阶,与她间只隔着镂空花窗。
男子高伟身躯一点点倾覆上来,将她身子罩去了自己阴影里。
大手穿过窗格,捋了捋窗内小姑娘鬓角乌黑的柔发。
他的抚摸,他的出现,似乎过于神奇。
总能轻而易举叫她忘却所有忧愁的事。
有些不自在将脑袋往后缩了缩。
多少婢女瞧着呢,他放着门不走进来,反倒是隔着窗,揉弄起自己才梳好的头发!
“您进来呀……”乐嫣仰头,直视着他深邃的眸,极为认真的劝他。
皇帝却只是目光灼灼望着她。
“不进去了。”
他的嗓音低沉喑哑,嗡嗡的回荡在胸腔。乐嫣每回离他近了,每回靠近他胸口,都觉得他衣衫下藏着一座钟。
“自今日起,你与朕见面该隔着门窗。直到成婚那日。”
只要不踏入门槛,自然不算共处一室。
乐嫣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闹得这般明公正气,是做什么。
“没关系,我才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更不信这些的,陛下进来喝茶吧。”
她浑不在意的道。
她本是嫁过一次的人,如何还会傻乎乎守着头一回出阁娘子的规矩?
四年前,她的婚事定下后,她也耐着性子没有出过门,更没同卢恒见过面。
结果不还是分道扬镳了吗……
可见这些话都是假的。
虽听她这般说,皇帝却仍正色拒绝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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