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多福(3)

作者:庄小九


王妈妈惊得耳朵都要掉下了,眼见着那黑脸婆子出了中堂门,她心思陡转,突然尖叫了一声:“五姑娘,且慢。老奴想了想,秦姨娘说得有理,姑娘要学规矩,还得回府里去才是。姑娘既想回府,老婆子便拼了这张老脸,成全了姑娘。今日时辰还早,不如……不如姑娘与姨娘便与我同车回去?”

若叫这五姑娘跟小公爷见了面,那还了得?

这五姑娘……她今儿虽头一回见,却实在想不到,明明只是庶女,还是个在庄上泥土里滚出来的,可除了一身衣裳见不得人,却什么也不输给四姑娘。容色美貌,与秦氏有八分像,气度却比秦姨娘大气百倍。眉眼间竟有股从容淡定,做事主意也大,颇有几分侯爷的派头。若是与四姑娘站一处,还不知道谁会给比下去!

万一叫小公爷一下瞧进了眼……岂不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还不死命拦着,夫人事后知道了,还不一顿板子打死了她?

*

锦鱼自然不知道这王妈妈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但她见目的达到,也懒得再多问多想。秦氏见突然峰回路转,也怕夜长梦多,便留下梅姨看家,两人赶紧回屋收拾。

回到屋里,豆绿手上麻利地收拾着衣物,嘴里却不停碎碎地唠叨:“姑娘真应该偷偷去瞧瞧那两位小爷。那小公爷那气派可大了,我都不敢正眼瞧。穿蓝衣的那位么,听说是永明侯府的,我长这么大,除了姑娘,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若是跟姑娘站一处,不知道到底谁更白净一些!”

锦鱼忙着把唐草小银剪、松土小钯子等用得顺手的工具都放到大牛皮口袋里。听她这样说,便猜那敬国公小公爷多半就是之前进牡丹圃的那位倨傲少年。

“人家怎么好端端地要见我?是不是你多嘴多舌?”

豆绿手上不停,把一件件簇新的绸缎衣裳往箱子里放,打眼看见一件素蓝妆花杭绸衫,圆眼珠子转了转,放在一边,又翻出一条拖地白蝶绉纱裙,又挑了腰带禁步等物,配好,放在锦鱼床上,道:“姑娘冤枉我。小公爷说他今日既得了盆绝色牡丹,想回府献给敬国公夫人,又怕府里的下人们养不好,这花没两日便没了颜色,反败了敬国公夫人的兴。因而想见见咱们庄上最懂牡丹花儿的人。我想那不就是姑娘么?!所以赶紧跑来找姑娘了。”

锦鱼莞尔。她还当这小公爷指名点姓要见她,还觉得这人太过无礼。原来全是豆绿在自作聪明。当下便揭过不提。匆匆忙忙地与豆绿一起收拾了要紧的工具书籍,剩下的只得叫梅姨日后再派人送来。

想想毕竟头一回进府,总不能还是灰头土脸地,当下便依了豆绿的安排,重新洗漱,换上素蓝妆花杭绸衫。

她们出去时,王妈妈早在前头催了四五遍,说怕晚了,关了城门。

这般火急火燎,实在极是诡异。

秦氏不由有些愁眉不展,暗暗担心王妈妈有什么阴谋。

锦鱼却没什么想法,笑着安慰秦氏道:“娘,有福之人不用忙。您瞧瞧,我一说要回府,王妈妈便上赶着地,比您还着急,就生怕我不回去。”倒把秦氏逗笑了。

上了车,甚是闷热,锦鱼觉得睏乏,拉了床薄被搭在身上,闭眼准备睡一路,却听豆绿不知在吩咐谁:“去跟小公爷说一声,我们姑娘回景阳侯府了,不能见他。”

*

她跟她娘擦黑天进的府,谁也没见着,就被送进了一个偏僻的院落,叫浅秋院的。

院子不过三四丈阔。

正面三间小房,东西各一间厢房,天井里辅的砖早坑坑洼洼,光秃秃的,也没个花木。梁柱油漆剥落,露出了里面的朽木。

进了屋子,情况也没好多少。

屋里墙面泛黄,好几处破损。也不知道多久没粉刷过了。

正中堂屋放了一张杂木八仙桌,四把脱漆官帽椅。

两侧的屋子里各有一盘炕。

秦氏怕锦鱼不开心,忙道:“府里人多,想是只剩下这院子了。虽是小些,地方倒是清静。回头收拾收拾,也是不错的。”

锦鱼笑道:“娘,你住东屋,我住西屋。”心里却想,堂堂景阳侯府,这样破败的房子,也好意思拨给她们住。

好在她跟她娘手上有钱,第二日起,便塞了银子给下人,该洗洗,该漆漆,该添添,院中辅平了地,屋里重新糊了纱窗,门口搭了紫藤花架子权当影壁,院子里放了一对青瓷大缸养睡莲。还买了几条鲜亮的绯鱼,放进去养着。

端午节时,便把房子收拾得漂漂亮亮能往人了。两人同跟来的两个丫头豆绿和幽菊,安安静静地过了节。

这期间,锦鱼总算弄明白了侯府如今住了三房人。

祖母吴老太太健在,因而还没彻底分家。

她爹是嫡长子,袭了景阳侯爵,官居兵部尚书,如今是一府之主。

次子也是嫡出,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副指挥使。

三叔今年才二十出头,却是庶出。

三个儿子都成了亲,又都有姨娘们,生的孩子也不少。她一时也只记清楚了大房这边的情况。

嫡母许夫人。另有两个姨娘,一位姓楼,一位姓杜。

她一共有五个兄弟,两位嫂嫂,两个侄儿,一个侄女。

四个姐姐一个妹妹。

大姐二姐三姐都嫁了人。

四姐是许夫人生的嫡次女,名叫锦心,与她同年同月生,只比她大了三天。

六妹叫锦柔,生母楼姨娘,比她跟锦心小了一岁。

她们回府住了十来日,这样一大家子人,竟没有半个人来探望。

她们想出院门去逛逛,也叫守门的婆子给拦住了。

一时不像是回了家,倒像是坐了牢。

秦氏不由有些后悔,又不敢吵闹,怕叫人抓了把柄,又送回庄子上去。

锦鱼只得劝她,既来之则安之。世上没有不透见的墙,许夫人总不能把她们在这里关上一辈子。

她倒没想错,过了端午,到了五月十六,晚饭前,王妈妈总算来了。

*

走出她们那个小小的浅秋院,她才真的见识到侯府的富贵。

亭台楼阁绵延不绝,也不知道有多少房宇。

王妈妈引路,她也不知道是哪个方向,直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见一座单檐卷棚式歇山顶的大屋,上头一块乌木匾额,铁笔银钩,两个亮闪闪的泥金字:“喜福”。

进门,就见是个五开间的大厅,两边挂着灰梅色菱形纹单罗纱幔,当中地上放着八对十六座黄花梨透雕麒麟圈椅。椅旁有水墨石面立几。上面放着金线铁线哥窑抱月瓶。里头着插着紫丁香,清香飘浮。

更惊人的是,上首靠墙软榻之后放着八扇黄花梨雕花鸟屏风,雕工细腻,木头从左到右纹路相接,倒像是一整棵大花梨木树,单取了中间最宽处,整块雕成,价值万金。

锦鱼不由看呆了。她还当她不缺钱,可整个洛阳庄卖了,也布置不出这样一间屋子。

她们到了也不敢擅自落座,只站在门后头,等着众人陆续前来。

一张张面孔,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花团锦簇的,一晃而过,她都看迷糊了,觉得还不如花儿容易记认。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人才到齐了,认亲开始。

她便安安静静地按着王妈妈的吩咐,不带丝毫感情的一一上前叫了人,送上自己的见面礼。

因人实在太多,除了吴老夫人和景阳侯是她亲手绣的上等丝帕,其他人都是从外头绣庄买来的现成品。

秦氏本来劝她给要紧的人,包括许夫人,每人送一盆庄上的上等牡丹。

她却没点头。所谓“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她亲手打点过的盆景花木,每一件都要卖到百两银子以上。

这些人,名义上是亲人,可她真的不熟,何必送这么重的礼?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想炫富,回头扎了别人的眼,再惹出些事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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