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便若有所思地看向那院子，门窗紧闭，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丫鬟嬷嬷都不见一个。

他也没挪开脚步，也没出声，只将无声沉郁的目光压在沈思身上。

柳尚不知肃王何意，但沈思却心知肚明，肃王此行定然想见女儿的，只是先前闲逛时肃王没说，他也就假装不知。

如今肃王停在女儿闺房院外驻足不前，看向他的目光便很有向他讨个说法的意味了。

沈思这个人说他胆大自然不能够，当初他被乌塔公主威逼利诱要做成骨笛夜夜伴公主入眠时，确实被吓得夜夜流泪，但要是说他胆小，其实也不算。

他春风得意登科之后被朝阳公主属意，却还能顶着莫大压力冒着被天子嫌弃厌恶的风险坚持娶了自己喜欢的姑娘。

他一向秉持文人风骨，骨子里是不大能够忍受屈服的。

对于妻子和女儿，他甚有为人丈夫为人父亲的自觉和责任感，不想妻女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委屈。他现在只是有些拿不准微婳对肃王的态度和情意，到底是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还是真的不愿再跟肃王有任何纠缠。

同样一件事，妻子听完后簌簌地直掉眼泪，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心疼，女儿却敢跟肃王争强呛声，还敢当皇上面拒婚。

女儿的举动虽让他头疼，但他不会逼迫女儿做违背心意的事，所以昨日柳氏跟他说微婳今日要上街，他明知肃王可能会不喜，他还是允她去了。

沈思迎着肃王压迫目光，很是淡定回道：“小女今日去街上挑选笔墨去了。”

至于院子丫鬟嬷嬷不见，是因为肃王要来，都调度到各处去忙活儿去了，不过肃王肯定不想听这个，所以沈思没提。

肃王心中冷嗤，果然是躲着他了。

他微一垂眸，再掀开眼皮时，沉重目光已然不见，仍是平时清冷眸光，只是语气略有幽怨：“那是有些不巧了。”

即使他没说出下面的话，旁人也能听出别有意味。

柳尚大惊！

用眼神来问沈思，这是怎么回事？！

沈思一时也没办法跟岳父说得明白，只能干笑几声遮掩过去了。

肃王是故意的，那日宴会人多杂乱，他没办法对柳家暗示些什么，但如果他的婳儿执拗太过，他追回她的时间便更长。不管沈思有没有跟柳家交代过什么，他此趟目的之一就是来给柳家人提个醒，他以后可能会经常“叨扰”他们。

柳府再大也有逛完的时候，柳尚掐着时间在开席前带肃王走了一遍。

因是沈思设宴，这次宴请的范围便比上次小了许多，除了肃王，沈思另邀了徐大人和三位官员作陪，这一次没邀请女眷，柳家的晚辈也没给出来。

酒过三巡，徐大人手下那三位官员颇有些活跃氛围的本事，然场面还是有些不冷不淡。

一场宴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肃王朝沈思和柳尚道谢，感谢盛宴。

众人明白，这是要散了的意思。

肃王起身走的几步，步子有些虚浮，他半垂眼眸，用手揉了一下太阳穴，肃王身边的侍从极有眼色地上前一把搀扶住他。

同样陪席的李简朝沈思和柳尚道：“沈大人，柳老先生，王爷有些不胜酒力，劳烦安排一间厢房给王爷小憩醒醒酒。”

众人有些惊愕，肃王，好像也喝没多少酒呀。

柳尚闻言点头应是，急忙着人去安排上好厢房。

徐大人和三个下属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应该走还是应该留下。

李简朝徐大人道：“几位大人请回吧，王爷只是连日查案有些疲劳，休息一会儿便好，诸位不用守在这里，不碍事的。”

李简是肃王心腹，他说不碍事，那应当是真的不碍事。

徐大人见柳家安排妥当，这才告辞。

肃王进了厢房，李简也跟着进来。

待房门关上，肃王半垂的眼眸睁开，眼中尽是锐利的精光，再无刚才微熏迷茫的醉酒之态。

“你去吧，她一回来即刻来报我。”

肃王带来的人皆是功夫了得，柳府虽然也是高门大院，但也比不过大理寺和刑部，除了任武官官职的柳峥，柳府养的那些家丁护院，在肃王的人面前是不够看的。

肃王的人来去无影，通报个什么消息，柳家根本察觉不出来。

李简应是，退出厢房。

肃王仰头倒在床上，阖上眼眸，当真休息起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她什么时候回来，他就等到什么时候！

***

柳怡和微婳在首饰店里磨蹭了很久，结账的时候微婳想要付自己的那支珠钗，谁知柳峥提早都给付了。

微婳道：“刚刚那支珠钗多少？我给回表哥。”

柳峥笑道：“表妹不用在意，没有多少。既是我带你们出来的，买几件首饰送给妹妹是应当的。咱们家从不短缺姑娘家的首饰钱。”

“对呀！大伯父家最有钱了，表姐不要跟堂兄客气。”柳怡在旁帮腔，她其实也带够银钱出门的，但是既然堂哥帮付，那自然高兴至极。

微婳微微皱眉，柳怡是妹妹，但她是表妹。

她抬眸看柳峥，只见他眉眼坦荡地朝她微笑。

“那就多谢表哥了。”

“表妹客气。”

出了首饰店，已临近中午，三人又去最有名的酒楼吃饭。

柳峥办事周到，提前订好了厢房，三人说说笑笑吃了大半个时辰，而后去书墨斋挑选笔墨。

微婳精挑细选选好了笔墨，柳怡为了应付母亲盘问今日收获时也表一下上进决心，照着微婳挑的东西也买了一套，最后又是柳峥结账。

微婳虽然料想这个时辰肃王应该吃过宴席回去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说刚刚来的时候见路边街上有间茶楼，似乎听见有人说书，像是十分有趣想去看看。

柳怡是个爱玩的，柳峥对微婳也无有不依。三人又一起去茶楼听书，直至天擦黑了在茶楼里吃了点心才尽兴而归。

柳怡住在西院，从街口进去便是，她先下车，跟哥哥姐姐告别。

柳峥看着她从角门进去，里面有管家嬷嬷接应上了才放心离开，照旧骑着马随着微婳的马车一同返回东院。

回程路上车上偶有姑娘细细娇语传出，此时柳怡下了车，便只剩微婳一人。

夜风微凉，车轮咕噜声在大街的青石板上响起，即便安静如此，柳峥也觉得心中平和美好，只希望这段路可走得慢些，不要那么快结束。

他心中有遐思，注意力便没有平时那般集中，没有提前预警到今日的柳府到此时依然灯火通明，定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马车在东院角门外停住，等车夫将脚踏放好时，他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轻声唤了一声：“表妹，到家了。”

微婳撩开车帘，刚刚探出半个身子，东院大门忽的轰隆打开，里面哗啦啦地走出一群人。

正门离角门不远，从正门出来的为首那人像是如有感应一般直刺刺地朝她看来，冰寒深沉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又渐渐转到伸出胳膊想要扶她下车的柳峥身上。

微婳身上一凛，想起自己与他初遇那一天，他也是用这样冰冷无温的目光看她。

肃王从散宴后便在柳家安排的厢房里睡了个觉，李简说他连着几日查案忙碌倒是真的。

肃王做事利落，虽然此行目的是为了微婳，但既然打着办差的名义来，自然也要把差事办好，只留一两件做借口，慢慢磨着，到时候视微婳回心转意情况收尾即可。

他当真是有些疲惫，这是微婳的外祖父家，想着或许以后她要来探亲游玩，自己也很有可能会陪着再来，身心顿时舒坦，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午觉。

醒来的时候喊人，肃王这次没带王全出来，另有他自己的侍从进来伺候他净脸。

他吩咐侍从让李简过来。

“回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