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桥(39)
作者:蚕丝如故
“七娘姐姐怎么样了?”柳依尘问女娘。
楚娘年岁比柳依尘大一些,一张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上,带着一股蜡黄,好在人还是精神的。
“比前两日好多了,你的药真灵,当初妈妈请的大夫,只说姐姐活不了两日,如今看,姓齐的老色鬼真是个庸医,幸亏他死了,报应。”
提起齐大夫,楚娘眼里藏不住的恨意,只将嘴里的饼当做仇人,撕个稀烂,放在嘴里狠狠咀嚼,巴不得将仇人咽到肚子里,最后拉出来遗臭万年。
柳依尘笑笑,一边生火,一边道:“我去打探过,已经找到弄户籍的门路,等弄好户籍,你便带着七娘姐姐离开开封吧。”
楚娘诧异:“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柳依尘摇头:“不,我还有事要办,你们先走,等我办完事,就去南边找你们。”
楚娘放下手里的饼,凑过来道:“那不成,我楚娘虽然沦落烟花之地,却也知道什么叫感恩戴德,你要办什么事儿,定是能用到我的,帮你办完事,咱们再一起走。”
她眼神坚定,仿佛柳依尘不答应,她就不肯走的模样。柳依尘心里暖,却问她:“那七娘姐姐怎么办,她身子需要静养,你不能不管她的死活吧?”
楚娘迟疑了,她自己可以为柳依尘赴汤蹈火,却不敢让姐姐没了安稳。
“我也留下。”七娘从屋里走出来,见着风咳嗽了两声,身子孱弱的很,仿佛风一吹便要晕倒。
楚娘忙过去将人扶住,七娘却拒绝了:“不用,我比之前好多了。在床上躺着实在难受,不如出来走走。”
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若不是柳依尘帮忙,她说不定早就死在百珍楼的大火里了。
街头算命的先生说,她今年能枯木逢春,迎来新生机,她原本只当个念想,没想到如今却成真了。自由的阳光,真好啊。
“七娘姐姐,你就别跟着胡闹了。”
七娘笑:“你想救你姑姑,就一定需要我的帮助。”
第五十章 申冤不是申冤,李逵不是李鬼
柳依尘惊讶,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七娘也不生气她的质疑,只是走到矮凳前坐下,闻着药罐子里的药味,微微皱了皱眉。
“你见我时,我的确是快不行了,可曾经,我也是百珍楼人人追捧的花魁,红极一时。那时候,开封城里想得我青睐的达官贵人多了去,男人么,为了讨好我,难免糊涂会做一些蠢事,让我知道些不该知道的。”
七娘提起那些达官贵人,眼里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厌恶与嫌弃。高高在上的人,也不过表面光鲜。骨子里的东西,连下九流的妓女都要嫌弃。
“我知道你想去找门路申冤,但我劝你歇了心思,你姑姑的案子被人再次翻出来,有问题的就不是你姑姑,而是那些人为了争权夺利,所以抓着你姑姑的事儿不放,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给对方致命一击。你唯一幸运的是,这事儿现在还没闹出来,你有机会走其他的路子,把人救出来。”
柳依尘这几日除了找门路给姐妹二人办户籍,也是去打探过,知道开封有个寇推官为人正直又与周家朱家没关系,所以才想接近他,求他的帮助。
那日被抓进百珍楼,她本来打算等天黑之后逃出去。可偷溜出去之后,她却发现了一个人。
那人便是曾经逼着柳依尘来到开封,去白家偷盗东西的。她一直不知那人是谁,交出去的玉佩也没了下落,她始终记挂这件事,如今看见那个人出现在这,自然要跟上去探听一二。
她乔装打扮成丫鬟,竖着耳朵偷听,才知那人叫蒲君,在天厩坊干活。他似乎与人接头,说周家已经上钩,朱家必然脱离不掉之类。
她还想再听明白一些,却差点被发现,还是楚娘救了她,将她带进七娘的屋子,才躲过一劫。
再后来,百珍楼就被人放火烧了。柳依尘灵光一闪,货郎背后的人不断威胁她,若是忽然传出她的死讯,那么自己就能成为暗处的人,这样岂不是更好调查真相,救出姑姑?
于是她跟七娘楚娘联手,趁着火灾制造假死一事。死掉的女娘跟柳依尘一样,被人贩子拐卖来的,因为不堪受辱撞墙死了,百珍楼本来准备趁着没人的时候再处理尸体的。
柳依尘趁机将小印塞在她手里,等到混乱的时候,带着七娘与楚娘逃到梅花巷躲藏。
这里鱼龙混杂,最好藏匿。
事情跟她猜想的差不多,白墨存以为她死了,给她发丧,那货郎也曾来门口打探消息,最后不知出了什么事,竟然不再盯着白家。
柳依尘不想把白墨存再卷进这些事儿里来,这才决定自己想法子去救人。
她如今十分确定,货郎背后的周家,根本没有本事救出她姑姑。而那个蒲君,与周家似乎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熟。
她曾经以为蒲君与货郎是一伙儿的,但是货郎似乎不认识蒲君,周家的人也不认识。
里面疑点重重,柳依尘没法继续追究,她思来想去,还是想找靠谱的官员求助。
七娘的话,跟状师郑立秋说的一模一样,柳依尘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些事情上,见识浅薄了。
她无法明白,明明只是普通的杀人案件,为何会牵扯到政治斗争。这样的撕扯,又有何意义。
七娘叹息,为她解释:“这就好比两军对垒,你姑姑算是其中一个军事要地,有人想你姑姑死,必然有人想你姑姑活。盼她活的人赢了,那他们权利就会扩大。相对的,希望你姑姑死的那一方,权利会被碾压。”
七娘甚至探听过她姑姑当年的案子判决,得知是王党留她姑姑一条生路,便知道柳依尘该去找谁。
“你想找的寇推官,虽然有几分本事,却是个不站队的,未必斗得过旧党的势力。如今太皇太后召回司马相公,旧党一派的势力,已然壮大。王相公回不来,朝廷的新党却还在,新党为了自己的权势,必然不会看你姑姑死,所以,你最先找的人,不是寇推官,而是宋启智,他是大理寺卿,也是新党的核心人物之一,又掌管刑罚,找他,你姑姑才有机会活。”
柳依尘惊讶的看着七娘,难以想象,这娇弱的小娘子,怎么会懂这么多朝堂上的事。
楚娘笑:“你怕是不知,七娘姐姐好读书,最爱史书,朝堂的局势,她看的明白。可惜.....”
可惜再明白,也要被身份囚困,一辈子抬不起头。
柳依尘道:“谢谢姐姐提点,姐姐大智慧,出淤泥而不染,日后定能过上好日子。”
七娘却早已不在意这些世俗想法:“一人之力,能做的太有限了,你若是想救人,必须要帮手才行。”
柳依尘却为难,她在开封举目无亲,白墨存那里,她又不敢去,找谁相助?
七娘看一眼楚娘,楚娘掏出一块手帕给她:“你拿着这个去东街广源绣坊,老板娘见到这个,会帮你见到宋寺卿的。”
白墨存听焦大夫提起祥云瓷器铺,愣了稍许,“岭南口音?”
“是,你知道?”
“你让胡军巡去查查兵部尚书陆纯直,吏部尚书韩立,这二人都是岭南出身。”
“只凭这个,就查他们二人?”焦大夫不明所以。
白墨存拿着手里的芭蕉扇扇着凉风,解释道:“当年兵部的粮草延迟十日才到,我一直纠结于此,想知道为何会慢。后来发现,本该去永安的粮草,有一部分悄无声息去了岭南。”
“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焦大夫惊异,若早知如此,不早就查那几人了么?
白墨存却摇头:“去岭南,又不代表就是这二人做的。毕竟几年前,他们的手还没这么长。而且那件事之后,他们沉寂了好长时间,如今瞧着,只怕是又缺钱了,才故技重施,用这旧法子捞钱。”
焦大夫嗤笑:“自古打仗,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看这帮文官办事儿,也是没钱难让鬼推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