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桥(37)
作者:蚕丝如故
朱长岁看他这模样便知道,他知道的恐怕还不如一个下人多,于是转移目光,看向一旁被卸掉胳膊下巴的周老五。
周老五的口水已经落到地上,对上他忽然转移过来的目光,心头更是一阵诡异的寒凉。他似乎才想起,这位大郎君是在大理寺任职,推断案子那是十分厉害的。
朱火将人带走,用了点手段。周老五嘴巴严实,一句话不肯说。朱长岁对周岷山不断审问,总算捋清楚一件事,私卖军粮不可能有这么多利润,然而周老五也好,周岷山也罢,他们都只知道倒卖军粮的事,哪怕怀疑这背后藏匿着其他事儿,也选择性忽略。
他们要的只是钱,其他的不重要。
朱长岁感觉到荒唐,商贾都是如此么,为了赚钱不顾一切,明知不合法,明知有猫腻,也毫不犹豫钻进去。
可周岷山等人似乎不这样以为,他们丝毫不觉得自己错,只恨自己遮掩的不够及时,让葛账房那个老东西发现端倪,留下账册。
“葛账房的尸体在何处?”
周岷山这个还真不知道,他一再保证自己不知情,却还是被朱长岁拆穿,最后只得老实交代,他们的确为了找账册,去挖过坟,只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交代出,柳依尘被他们弄去白家,想要拿到账册。只可惜人死了,账册落到人贩子手里,偏偏后来又出事,账册如今下落不明。
周岷山听着隔壁周老五的惨叫,是真的什么都交代了。他哀求朱长岁,一定要帮帮他,他不想死,他死了,周家就完了,周家出事,朱家也不能善了。
事情跟朱长岁想的有些出入,却也预料的相似。眼下的朱家,早已被人架在火上烤,而他此时才知道。
回去的路上,朱火对自家官人很担心,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经过茶摊的时候,朱长岁忽然坐下,要了一壶粗茶。这离距离码头不远,因为连日大雨,河水涨了不少,如今好不容易雨停了,漕运又恢复正常。
穿着短打的脚夫扛着沙袋来来往往,好不容易歇息了,便到路边的茶摊要一碗粗茶喝,一文钱茶水,足以解渴。
朱长岁坐在那里,衣着干净贵气,哪怕坐着也腰身挺直,他模样俊俏,神情冰冷,看着便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那些脚夫少不得多瞧他两眼,甚至有人窃窃私语,觉得这大官人实在奇怪,怎么来喝粗人才喝的茶水。
朱火紧张的看看周围,时刻留意那些脚夫船工,免得他们冲撞官人。
良久,朱长岁低头饮一口粗茶,茶叶不知煮了多少回,只残留一些淡淡的茶味,这样粗糙的茶,娇生惯养的贵人能喝下?
可他不仅喝了,还全喝完了。朱火意外,这茶连他这样的下人都不喝的。
朱长岁喝完茶,便起身离开。朱火实在忍不住,走远一些才好奇问:“官人为何要在那样的地方喝茶?”
也不怕被这样粗鄙的事物伤了肠胃?
朱长岁却道:“我曾经,连这样的茶也是喝不上的。”
朱火诧异,觉得不可能。朱家书香门第,不是寒门出生,他是朱家家生子,虽然是后来才从老家来开封,伺候朱长岁,却没见朱家沦落到喝不起茶的地步。
朱长岁没有解释,好些年前,自己被父亲不喜,继母排挤,离家出走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他为了养活自己,也曾在码头卖苦力。他想,便是饿死,也不回朱家。
谁知他身娇肉贵,干了几天就发烧生病,晕倒在路边。
他被白墨存救起来带回去,那时候的白家,在开封城是富贵的。
白墨存的父亲是三品大员,父母恩爱,家风良好,对于白墨存带回来的同窗,也是一视同仁的关照。那段日子,他在白家过的很快乐,快乐到希望自己就是白家的孩子。
可后来,叔父来开封,知道了父亲的所作所为,狠狠训斥父亲,将他寻了回去。再后来,白家出事,他与白墨存渐行渐远。
不知不觉,二人竟然走到白家门口,白墨存正从外面回来,赵叔第一时间看见他,眼神顿了顿,才告知白墨存。
白墨存顺着他的话回头,眼神却是空洞的,他轻轻唤一声:“朱少卿?”
朱长岁踱步上前,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开口。账册的事,十分复杂,白墨存身上有这东西,定然不是意外。
他思量一路,也没想好如何开口询问。眼下瞧见人,也只问了一句:“去看大夫了?”
白墨存摇头:“去庙里上香了,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赵叔有点戒备,这人每次上门,都没什么好事。
朱长岁跟着白墨存进了院子,麦卷月听见赵叔招呼,匆匆忙忙端着茶水出来,好在这次没有手脚忙乱出错。
麦卷月瞧见朱长岁,显然愣了一下,很快低头下去,紧张的离开。那模样,并不是瞧见好看的男子害羞,反而带着一丝恐惧。
朱长岁敏锐捕捉到,脑子里想了想,不记得见过这女娘。
没有柳依尘,也没有茶果子。朱长岁想起这个,有点遗憾,但想起她的死因与来历,又情绪复杂。
“新来的女娘,没有柳娘子机灵。”
白墨存没应和,只问他来做什么。
“只是寻你说说闲话。”
白墨存笑了:“少卿说笑了,你我之间,哪有什么闲话可叙?”
这样拒人千里之外,朱长岁心中难免苦涩。“我只是怀念你家女使的茶果子。”
白墨存见他总是围着柳依尘这个话题不放,忍不住道:“你若是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旁敲侧击。”
第四十八章 寻马夫人去楼空,好迷信夫人被诈
朱长岁想问,他知不知道柳依尘的来历与目的,可这话问出来,便少不得要提起背后的周家。
他想问葛账房留下的账本为何在白墨存手里,可问起来,说不定会听见他不想听的话。
他自从进入大理寺,断案如神,从不心慈手软。世人叫他玉面判官,他曾经得意自己的铁面无私。
可眼下,他犹豫了。
他脑子乱,不知道该不该说。只是看着白墨存,思量许久,最后却道:“你知道我喜甜,嘴又刁钻,你家女使的手艺我真心喜欢。”
赵叔站在不远处翻个白眼,恰好对上朱火的视线,悻悻然转身忙去,朱火也摸不清头脑。他家官人这是怎么了?
朱长岁最后什么也没说,仿佛真是遗憾再也吃不着柳依尘的手艺,他这次再没提让白墨存离开的话题,反而提醒白墨存,最近开封不太平,出门注意安全。
白墨存谢过他,让麦卷月将人送走。麦卷月回来的时候,听见赵叔在数落朱长岁,说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指定没憋好屁。
麦卷月不敢多话,安静的去扫地。
胡军巡养了几日,便去了天厩坊,他找了从前的同袍,联系到天厩坊的管事,从他嘴里套出话,几日前,天厩坊的确处理了几匹马,都是品种不好的,拉倒东市卖掉了。
胡军巡顺着线索一阵查,发现闹事的那匹马出事当日才被人买走。胡军巡想着找上门领马的马行,让人悄悄留意,发现有个马夫失踪了。
“他是外地来的,我们这一般不用外人,可那人一手养马的功夫,我家掌柜的高兴,就把人留下来了。只是这人干活才几日,人就不见了。好在我们这儿也没财物损失,掌柜的只当白赚了几天人工,不再管这事儿。”
胡军巡按图索骥,找到牙行。黄牙郎从档案里找出马夫的信息,胡军巡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假户籍你们也敢用?”
黄牙郎诧异:”怎么会,这户籍上可是有官府的印鉴的,不然您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用这人啊。“
黄牙郎不明白,这是如何看出此人用的假户籍的?
外地人要想在本地做事,少不得要通过牙行。牙行会索要他们的户籍凭证,暂时压在牙行,直到他们找到合适的活计,干满三个月,才将户籍凭证返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