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夕禾出手之前便是已经想清楚，她心魔生出的那一刻，便知晓了这所谓的大道契机应在何处。破去心魔，自升上仙，与旁人旁物无关，再留守柿树已全无意义。

而琼禹首邑生变，她和赫连九城也受到困束，自要破之。

此番裴夕禾尽一身全力，消去伥鬼大半的灾殃，为大乾挽回损失，且安定了可能发生巨大动荡的民心，也算是对于燕七绝多次出手相护的回报。

至于杀上沧流一脉，并不急于一时。

赫连九城借神狐妖丹之力催发神通秘术，足以跨越天域离去，九大天域何其广袤，便是道兵惹来天尊垂涎，也难以搜寻到他们到底地处何方。

这般便也算得上安稳。

裴夕禾经由司日神通，《真龙七变》，催发凌天枪，斩杜夜磬，此刻体内法力空耗，一时有些脱力。

金毛狐狸身后尾巴变大，托住她的身躯不坠，正要催发秘术。

而裴夕禾突而朝着一个地方看去，面色骤惊。

小院之中，少女盘坐，周身覆盖着一层艳丽火焰，散落赤色莲瓣，正是其血脉中的焰华之力。

那赤色莲花状的焰光顺着奇异的联系，从高空飘飞而去，落向薛氏主宅所在。宅中更有或年迈，或正当盛年的修士盘膝，同薛新桐一般无二地燃烧血脉，朝高空云层中凝结的阵法涌去。

焰光烁烁，融归利剑，荡杀邪祟，护佑四方。

“等等……”

裴夕禾声音实在艰涩。

小院有她设下的法力禁忌，天仙以上的伥鬼都有官府兵将应对，散落杀去的不过化神合体上下，薛新桐安危绝无问题。

但她还是选择同她的族人一起，燃烧自己的血脉，修为，魂魄。这是条断魂路，其自身魂魄受到损伤，以其筑基修为，便是想要投入轮回中去都分外艰难。

这是身为薛氏族人，享受了家族裨益而该担起的职责。

事有双面，愚蠢而坚定，渺小而英勇。

不过一刹之间，裴夕禾注视向自己那被魔像镇压的心魔。

它恍惚之间化作了薛新桐的模样，但更清楚些，化作了她自己的模样，确切来说是最初的她，那个叫裴小丫的小孩儿。

她头发稍黄，面上颇瘦，一双黑眸含着泪珠却不肯落下，死死地盯着她，像一头初生的小牛犊。

“你瞧不起我，你坏！”

她声音忿忿，满是委屈。

“你丢了我，我也要丢了你。”

忘来处，断前路。

裴夕禾很想说一句我没有，但她只是走上前，抱住了‘裴小丫’，轻声说：“对不起，我坏。”

我承认我曾有过的卑劣心思。

小孩擦掉眼泪，哼哼道：“我原谅你了。”

“我很满意你。”

“我也很满意你。”

裴夕禾总在执着地追求将万千归于一，寻觅最根本，最深奥之处。但组成万千的又是什么呢？不也是千千万万个独立的“一”？

有“一”方有“万千”，“万千”皆是“一”。

平等，独立，相生。

我敬己身，亦敬苍生。

怀揣这颗敬畏之心，我方溯求真一，可演化万千。

这才是真正的“一”。

小院中薛新桐身形瘫下，燃尽最后一点血脉焰华，短暂的一生也走到尽头，她无力握紧拳头，只低低说着。

“谢谢神仙。”

赤莲溃散成红光，漫撒院落，那柿子树簌簌抖动，叶片间生白黄花朵，转眼结下颗颗柿子，橙红如火烧。

安求世事皆如意？但求无愧我初心。

裴夕禾心魔散去，轻叹口气，右手覆上胸口之处。

“我心光明，尘垢扫尽。”

上仙瓶颈，破在刹那，势如山洪。

她泥丸中闪烁光彩，一缕倩影掠出，白裳女子倒也不见半分不甘，银眸中只是一片沉静。

她道：“我输了。”

太上无筝抬手唤出春一无生笛，双手相执，盘膝在空。

第820章 菩提太玄

风沙卷涌，灵辉倾洒。

两女对望，似日与月并悬。

裴夕禾看向太上无筝，眼中唯有一片澄澈。

“我赢了。”

太阴太阳并存于世，交换轮转，在万万千千个世界中生出昼夜之分，从不同现。

太上无筝银眸微颤，心中自然并不如面上那般平静，百年之约终究是输了，便是早有预料，但终究是意难平。

她叹了口气，扬起唇道：“知道为什么我当初布置那般多，引来韩明楼要杀你吗？不仅仅是想要活下去。”

裴夕禾坦率地同太上无筝对视，自己周身气息越发浓厚，但瞳中神色反倒温和。

她寻到契机，顿悟何为真正的“一”，破去拦在面前的瓶颈，天人小五衰也随之而来。

此小五衰分作乐声不起，身光忽灭，浴水着身，着境不舍，眼目数瞬。

看似烦杂，实则根本是破境之刻修者便要踏上独立因果，脱离天道管束的逆旅，故而‘天怒’，以冥冥伟力要强行斩去修士生命本源，叫其衰竭而亡，道果陨灭。

而裴夕禾身怀妖神之血，生命本源实在雄浑，有天然优势，此前于昆弥境中所取的珍宝皆动用起来，同这股“天衰”之力消磨。

故而她犹有精神同太上无筝对话。

裴夕禾接着她的话回答：“愿闻其详。”

太上无筝握着春一无生笛的手收紧了些，缓言道：“因为我不甘心。”

“我道号为贞梵，亘古奇才，身怀混元气而灵魔双修。我自命不凡，更有这个资本，修行两千余载便晋升为第三极境上仙，初破境我便名列上仙榜第三。”

“但我却沦为了一枚棋子，只是因为你。”

“裴夕禾，你说，我该不该恨啊。”

裴夕禾眼睫颤动，坦然回道：“若是我，自然要恨的。”

这无疑是将天际遨游的飞凰，折去双翼，贬落凡尘，敲碎傲骨。

她顺着想下去，太上无筝曾说韩明楼体内的先天之气另有来由，他其实并不重要，顿而出言问道。

“是韩明楼背后的存在，纵你为棋。”

太上无筝波涌的心绪渐渐平息，此刻那张如皎月的面容上露出清浅笑意，点了点头。

“祂啊，不可言说。”

“你也终究会被祂所找上。”

太上无筝自盘膝中站起身来，贴近裴夕禾，伸出双手抱住了她，额头同之相触，身躯散出荧光般的银辉，融入其泥丸当中。

“我太上无筝不算个好人，但这一生拿得起，放得下，输也会输个干脆利落。”

“祂的存在不可言说，便由这些本源的灵神碎片来告诉你。”

她松开身前的裴夕禾，如今其渡小五衰已到了关键时刻，体内气息也越发磅礴惊人，似乎快要到达一个顶峰之处。

太上无筝此时原本因近年来本源魂魄滋养而颇为凝实的灵神幻身变得虚散，含笑低言。

“都最后了，就帮你一次吧。”

裴夕禾和那只颇具神异的小狐狸因为境界尚低，不如她这第三极境的感知，自然察觉不到。如今的太光天域已在来自其他天域的天尊封锁之下，似乎就在等着他们施展秘术，破域而去。

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来势汹汹，似有目光窥伺此地，像是在等候什么契机一般。

显然便是冲着裴夕禾而来。

太上无筝猜测他们不曾立刻出手，或许是对裴夕禾背后可能藏着的金乌一脉天尊有所忌惮防备。而更多的，应是各大天域间的守则。

九大天域彼此独立，但天尊这般存在一旦数目过多，又想要跨域而来，那难免会朝掀起‘天域大战’的方向去设想。

如今不过是想要玩上一出‘瓮中捉鳖’的一群老狐狸。

太上无筝执起春一无生笛，感知中，大乾王朝的那位七绝天尊以正朝着此处赶来，几番空间跳跃，看来非常急切。

她以唇抵笛，随振动发出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