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64)

作者:韫枝


听着芸姑姑的话,郦酥衣低下头,懵懵懂懂地看着手里头的银色药瓶。

瓶身光滑,瓶塞紧阖着,如此一个小瓶子,竟令她莫名有几分烫手。

不成。

她不能如老夫人所愿,也不会拿自己的血脉开玩笑。

几经波折,终于,“小六”取来两件分外厚实的外衣。

郦酥衣将手探了探,又观其样式,心想着沈顷应当都会喜欢,便扬声道:“这两件我全都要了。”

颜色是清丽素雅的,样式是简单大方的。

她心想,待回去后再为沈顷在这衣肩上绣上一株兰草,那便再好不过了。

她唤来身后跟着的玉霜,将这两件外衣妥帖得收好。

也不知西疆那边缺些什么,郦酥衣又逛了一圈儿集市,为沈顷备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眼瞧着天色渐晚,她正欲往回走时,拐角处却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少女一身淡紫色的袄,鬓发如云,步摇随着那步子轻微晃动。宋识音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道路两旁的小摊,并未注意到她。

偶遇友人,郦酥衣心中微喜。

前些日子,她去找过宋识音。

宋家管家说,他家小姐安然无恙,不曾遇见什么怪人,也不曾被坏人所胁迫。只是近来,识音小姐一醒来后便总是喜欢往府外跑,就连他平日里也见不到小姐的人影儿。

问她去了何处,不说。

问她见了何人,宋识音也不说。

宋识音乃是商贩之女,家中长辈忙碌,家风不甚严格。也养出来她这一副活泼热情,天真不羁的性子。

可若是她未能为沈家添上那所谓的“一儿半女”……

郦酥衣咬了咬下唇。

她回想起来,适才前堂屋里,座上长襄夫人那冰冷严肃的神色。

庭院的风忽然凌冽萧瑟起来。

风声呼啸着,拂起她的发梢与裙角。

少女拢了拢肩上的氅衣,将银瓶收好、小心翼翼地藏在袖子里。

她曾在书中读到过,西疆黄沙漠漠,条件甚是艰苦。

那军营中更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绝不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久居之地。

但现下,说实话,她心中竟隐隐约约地期盼着,沈顷能带她前去西疆。

起码在那里,她不必受长襄夫人的苛责与冷眼,在那里,起码还会有一直善待自己的沈家二郎。

但,郦酥衣亦深知——

沈顷秉公无私,绝不会带她前去西疆。

届时,她虽逃脱了沈兰蘅的魔爪。可孤苦一人独留京都、孤苦一人独留这偌大的镇国公府,她身若浮萍,又该如何自处?

郦酥衣攥着手中银瓶,眼底浮现一片迷茫。

第44章 044

待郦酥衣回到兰香院时,恰恰是正午。

此时沈顷正在外间,忙着清点着兵马器械。素日里他已是很忙,如今临近出征了,他更是忙得找不见半点人影。郦酥衣心想,夫君即将启程,自己也不好在院中一直干坐着,便叫了玉霜,去集市上买一些东西。

她早早听闻,西疆环境恶劣,到了冬日,气候尤甚严寒。

寒风入骨,滴水成冰。

如此想着,她心中愈发惦念着沈顷。

郦酥衣带着贴身丫鬟,走进一家成衣店。

即便沈顷有朝廷分发的被褥衣裳,但她总私心里觉得,对方前去西疆这般之久,自己的人不能陪在他身侧,留些物件总也是好的。

甫一走进门,便有掌柜的转头望过来。

只需一眼,对方便识破她身上华贵的衣料,心想着今日来了位贵客,忙不迭地迎上来。

“这位小娘子,可是要为自己看件衣裳?”

他声音奉承,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窄窄的缝儿。

闻言,郦酥衣抿了抿唇,婉声应答道:“不是替我看,是替我夫君看的。”

许是因为小女儿的情怯,她将“夫君”那两个字咬得极轻。

对方面上立马露出了然之色:“是替您夫君看的呀。那来这边看看,这边都是男子的款式。小娘子,可是要为您家郎君看冬衣?”

他一边说,一边指挥着左右,取来好几件成衣。

“你!”

郦知绫被她说得一噎,一张小脸儿登即涨得通红一片。正欲还嘴几句,却见宋识音气焰嚣张,甚至还撩起了袖子。

“你……你当真是泼妇!”

自知占了下风,郦知绫咬牙恨恨。只低低骂了一句,便甩着袖子离开了。

瞧着那人愤愤然的背影,宋识音得意洋洋地走过来,牵起郦酥衣的手。

“像你庶妹那种人,便不能惯着。从前你在郦家,有旁人给她撑着腰,我怕她在府中欺负你,才一直忍让着她。不过是一个庶出之女,她竟还掂量不清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了。”

瞧着身前少女神采飞扬,郦酥衣心中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

“音音,你与那苏世子……”

她在沈府时,也曾与苏墨寅打过照面。

识音心思单纯,郦酥衣害怕她会被对方诓骗。

瞧出她的担心,宋识音抿了抿唇,如实:“酥衣,苏墨寅他喜欢我,他想要追求我。”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与他道,你平日追求旁的姑娘时,也是这般油嘴滑舌的么?世子与旁人说过的话,就莫再拿与我说。识音不才,不通诗书不善歌舞,唯有一点,那便是没有旁的姑娘那般好骗。”

老夫人懒懒地垂睫,望着她。

“今明两日,我会让老二抽时间去你兰香院一趟,到时你事先服用下此药,这次务必要怀上老二的孩子。”

这两日府中繁忙,沈顷白日里忙着清点行军之物,还要忙着告庙祭神

她的声音严肃,神色亦是冷冰冰的。

一双眸中夹杂着些许责备,凝望向郦酥衣。

听那语气。

仿若此次若还未能怀上沈顷的孩子,她便会在沈顷离京后,被老夫人以各种理由苛待,甚至被赶出家门。

郦酥衣的右眼皮又跳了跳。

当着众人的面,她只得将银色小瓶收回手中,敛目垂容,朝座上依依应了声:“我不。”

她怎么可能谨记?

想也不用想。

长襄夫人有意让他们二人相处,必定也是入了夜,派“沈顷”前来她房中。

嫁入沈家这么些天,她只与沈兰蘅做过那些事。

如若不慎怀了孩子,那自己肚子里的,也只能是沈兰蘅的孩子。

她已对不起沈顷太多。

如若在此时怀了身孕,怀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郦酥衣心想,纵使沈顷气量再大生下“沈顷”的孩子。

真到那时,怕是整个沈家,才会没有她容身之地。

郦酥衣垂下鸦睫,一边心中思量,一边紧紧攥稳了手中的小银瓶。

郦酥衣走上前,探了探手,继而摇头道:“这几件都太薄了,可有厚实些的?”

“客官既要,那必然是有的。”

掌柜朝身后吆喝了声,不过少时,又有小厮上前呈上几件衣裳。

她再度伸手,是比先前厚实了些。

少女面容清丽素净,于和煦的日头下,扬起瓷白的下巴。

“可还有更厚实些的?”

闻言,对方愣神后,便忍不住笑。

“小娘子,你看的这几件已经够厚了,在京都足以抵御严寒,再要厚些,便要穿得累了。”

“不怕累,”她温声解释道,“我郎君不在京都,他要去西北之地办公事,劳烦掌柜,千万要最厚实的衣裳。”

“西北之地,”那掌柜沉吟,“小娘子,你那郎君身形如何?”

“他……”

听闻此言,郦酥衣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样一副,高大威猛的身形。

她“腾”地红了脸,用手小心翼翼比划道,“我家郎君身形高大,约摸着有九尺,大约能穿上那一件……”

掌柜循着她的手,放眼望去。

只一眼,心下已是了然。

他转过头,高声唤了句“小六”:“去后院,将我先前存放的外衣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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