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809)
作者:冬三十娘
他至今仍旧想不通。
至于吗?
成国公府上,朱希忠虽然跪在地上,但是同样悲愤地抬头看着陆炳:“臣虽有些小过错,可一片忠心,天日可表!陛下明鉴,何以如此严惩?!”
陆炳只是挥了挥手:“带走。有什么话,你到御前再说。本指挥只管抓人,审案的事,本指挥不管!”
因为一层勋臣身份,抓他们,要锦衣卫出手。
但被锦衣卫抓了,下一步他们就将面对大明如今的新三法司。
一夜之间,消息其实就被放了出来。
他们的罪其实都不大:侵田夺产、贪污受贿、偷逃赋税罢了。
罢了?
最终,朱厚熜还是只用这些罪名办他们。
“……当真不一样了。”
这是新朝以来,除了当初哗变谋反的一些勋臣,第一批真正被严办的勋臣。
其中还包括两家藩王。
当真不一样了。
有识之士不免心里这么想:如果为皇帝卖过命,犯了点这样的“过错”就要被严惩,那么爵衔这样的护身符到底有什么样的作用?
尽管最终如何处罚还没定下来,但是当他们被锦衣卫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时,就已经相当于诛杀了他们一遍。
皇帝难道不担心勋臣的忠心动摇吗?
“二十二年!朕讲了二十二年!”乾清宫内,朱厚熜满面怒容,“就是猪,也该听得懂了!宗室勋臣,也是拿着国家俸粮的!朕给你们发粮发银,难道是让你们有多犯法的资格?朕要惯着你们,才能买来忠?这是什么破道理?”
好好的小年夜,皇帝赐宴宗室勋戚,终究还是变成了主题教育。
朱载墌看了看自己的爹。
也就是您了,压得住,想怎么样都行。
我将来可怎么办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你们谁没听过?立过功就当真百世无忧的,史书里记了谁家是这样?同乘一条船,哪怕不能出力,也要分得清楚哪些事是在凿这条船!凿破这条船的不是你,刮点皮就是没有大碍的?这条船是我们祖上一起造出来的!刮点皮都是不忠不孝!”
朱厚熜骂完,这才终于说到最紧要的,平息了一下心情才肃然说道:“宗室和勋戚,最不能犯的罪,就是蠢罪!回答朕,如今国名是什么?”
“……中华人民……皇宪大明国。”
“宪条已定,人人不得有违,便是朕也不要违!宪条之下,便是律例!犯了宪条律例,即便贵为宗室勋戚、文武大员,也不能不惩治。要不然,民心迟早离散,这条船就沉啦!当真到那一天,你们是见不到了,但前朝旧臣,难道不是大多子孙多被除尽?要是真忍不住贪心,那也是难免,可别在心里嘀咕着朕怎么不念旧情!”
“忠君用事的,为什么要让朕为难,为什么要朕来念旧情?”
乾清宫内鸦雀无声,几乎人人低头。
在这位爷底下做事,当真是压力巨大,被卷得令人心痛。
可是你也不能说他错。
说真的,有些怀念以前。
可惜回不去了。
然而在皇帝对宗室勋臣这样的处理方式之下,他们真的知道皇帝更得民心了。
这哪里说理去?
第477章 新旧之际
新春佳节,几家欢乐几家愁。
两家藩王、一公一侯一伯锒铛入狱,给大明权贵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
除夕之日,明报行刻印厂里仍旧忙碌异常。
哪怕是要过年,但每年大年初一的《明报》上,照例都有皇帝的新年贺词,这不得不准时刊印出来,发往全国。
但是在各衙门放年假之前,实则已有一份新的册子刊印出来、发了下去。
名为《大同月谈》。
其上也刊载了一篇皇帝的文章,宣布了一件事。
经历一年筹备,天下大同党已经在推荐、申请、审核后,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一支志同道合的队伍。
明年的大明,就要筹办正式的大同党成立大会了。
而开会的地址已经确定,就在东苑原先的洪庆宫、如今在皇城重新规划修整后建成了却一直没投入使用的大明堂。
洪庆宫是永乐年间建成的,当时是给宣宗皇帝建的“皇太孙宫”。后来,这里也住过“北狩”而归的英宗。
自那之后,这洪庆宫因为特殊的历史,基本上一直闲置,作为阁库使用。
而在皇城重新规划修整后,这里却开始修建一个规模不小的明堂建筑,更是直接被定名为大明堂。位于太庙东面,大家还以为这将是另一个礼仪场所。
如今终于揭晓了:这就是皇帝早就计划好的事。
尽管那个时候还没有提出要搞什么天下大同党,但皇帝似乎很喜欢开会。
皇宫里有了御书房燕朝,有了国策殿、国务殿、国议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楼、武楼这些常常开会的地方还不够,他早就想着还要有一个能容纳更多人开大会的地方。
朱厚熜确实喜欢开会。
在已经越来越遥远的记忆里,他也曾对开会这种形式有不一样的看法。
但是这么多年不一样的身份,他已经发现对他这样处在最上面的人来说,开会恐怕其实是最好的方式。
何况从这一年来谋划下一阶段大动作引发的反应来看,实在还有太多需要坚持改变思想和认识的地方。
在下令惩办这回冒出来的几只“鸡”之后,朱厚熜也不是没给那些惶惶不安的“猴”一点安抚。
但这一点安抚又让许多人想不通。
新春佳节时迎来送往总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崔元府上,宗室很多。
郭勋府上,勋臣很多。
“入这党,每年还要缴费?”一个伯爵语气弱弱地问,“这是……买命钱吗?”
郭勋气不打一处来:“陛下说的话转头就忘了!可以没本事,但不能犯蠢!”
“……这不是来请教公爷了吗?您老向来得圣眷,又是武臣中能与文臣有来有往的,见多识广……”
郭勋心想当初在最早一批的参策里,我也是最蠢的。
但现在他身负重任,毕竟是被朱厚熜细细叮嘱过了。此刻他瞥了众人一眼,只是淡淡说道:“勋臣等过去忠心为君,是不是心甘情愿的?”
“那是自然!”
“遇到难事,是不是也要为陛下分忧,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命卖命?”
“……那自然也是自然!”
郭勋继而说道:“那不就结了?如今陛下有宏愿,要造天下大同千秋伟业,这不像是又打一次江山?这等大事,自然要心甘情愿,依旧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命卖命,有什么好问的?”
翼国公府上的花厅里气氛有些诡异。
如今哪能与当初一穷二白时相比?江山都打下来了,朝廷又不缺这一点。
“本就是自愿的。若不愿缴这每年一丁点的党费,那不入党就好了。至于多不多交,也无人逼迫,绝不会另眼相看。”
其他人看向郭勋的眼神就有点不信了:是这回事吗?
郭勋其实也不全信,但至少现在定下来的纲领章程里是这么说的。
说实话,有许多概念他也不完全理解,但反正他清楚一点:现在皇帝怎么说就怎么做好了。
而当朝总理国务大臣府上,杨慎的客人们自然就厉害多了。
“总辅,这其中深意,思之极恐啊,陛下当真要行此制?”
“……于国而言,有益。”杨慎也很谨慎,只是这么回答,“这天下大同党一应开支不自国库而出,正是要泾渭分明。”
“然则终究是百川入海!”有人看了看曾与杨慎在广东共事、如今领人事部事的黄佐,“先是廷推大权列入党内,将来只怕是三品以下乃至六七品,都要在台阁部衙党务里了吧?”
“都察院专司党纪,军务会议重臣也将由党务总会先行廷推,这……”
杨慎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