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540)
作者:冬三十娘
严春生知道,确实最多只有两炮的机会——鞑子又不是傻子,能留在原地让你打?
炮声一响,脚底下也会有鞑子盯上他们,那第二炮还是严春生凭自己的箭术能争取一点时间。
眯着眼望了望形势,他沉声吩咐:“等!”
需要等到一个机会,让他们能摸得更近,打得更准。
严春生相信,这个机会不会太远,因为南面援军已经沿着边墙喊了数里路。
朱麒自己的双腿也已经很酸了,他不知道自己抵达战场后,又能站稳多久。
一夜之间几乎都在赶路,高低不平,这是什么概念?
但他相信,鞑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他们赶到时,可谓强弩之末对强弩之末,只看谁更强一点。
他和他的部卒也许不够虏骑精锐强,但他们有墙——如果长城和镇安堡的墙还在的话。
“歇歇脚,吃,喝!一刻钟后,赶完这最后两里路!”
为了抵达战场时强一点,他选择了相信镇安堡守军。他抚宁侯都能这么拼命,那边的将卒也如是吧?何况他们若被破了堡,没一个人能活下去。
朱麒和李全礼不约而同地做了这样的选择,做着投入战场前的最后休整。
只有傅铎在马窑沟中摇摇欲坠,身边将卒已经快速锐减至不到六百。
疯狂如李瑾,身边更是剩下不到三百,而且没有退回镇安堡中的机会了。
现在,博迪如果兵锋指向他这边,是可以从镇安堡西边北去的这条山谷逃离的。
但博迪没有选择这样做。
北面也有明军援军,让已经激战了大半晚的麾下翻到山脊上,遭受明军从边墙上居高临下的箭矢和炮火?
此刻这镇安堡,已经脆弱到受不了几击了。
因为他的亲自冲锋,他身边的亲兵也在飞快倒下。
大纛吸引着炮火和箭矢,博迪无所畏惧,帮他挡箭的多。若是天命让他会中了弹矢,那又有什么好说的?
反之,他在让其他锋向的虏骑面临的弹矢更少。
一个回旋,他在镇安堡城墙近两百步处向南奔,身前身后的护卫骑兵都侧身往镇安堡内抛洒着箭雨。
“博迪在此!长生天在上,大元必胜!”
他这话,是要对镇安堡东面的援军喊的。
随之引发的,是长城东西两边此起彼伏的响应。
“长生天在上,大元必胜!”
严春生没想到他这么快等来了机会,不用等南面牧马堡方向的援军到来,使鞑子重整对镇安堡南侧的攻势,给他们让出空间。
现在,他只见大纛下的北元之主率人自镇安堡外一个回旋,要经过南面这个山头绕一圈再次冲锋了。
三百多步,两百多步,两百步……
刹那间,他只感觉天地静了下来,空气也不再泛着呛鼻的烟热,手自然而然地拉开了强弓。
不用他吩咐,他手底的三个兄弟也知道这也许是最好的机会。
某一刻,严春生还是听到了身边引线被引燃的声音,但他屏着气息,没有闻到那火药的味道。
视线里,只有那个挥舞着刀,激励部下的蒙古大汗。
几年前,严春生是湖广的一个猎户。
现在,他这个猎户瞄准的猎物,太过于重要。
这注定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箭。若是失了手,他会后悔一辈子。
“轰!”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严春生同时松开了弓弦。
这声炮响,离博迪如此之近,他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身边反应得快的,只来得及拉紧缰绳,想要让马扬蹄纵越到博迪南侧。
一箭,一弹,迅速出现在博迪的视线里。
达延汗的嫡孙,北元之主,阿拉克汗孛儿只斤·博迪的评价是:箭比弹快。
严春生已经转身:“快跑!”
第342章 献捷太庙
嘉靖六年的第一场雪,看来要比嘉靖五年晚很多了。
这加剧了京城百姓的担忧,尽管之前已经传回来了三个好消息:井坪大捷,虞台岭克复,王师正在合围北元之主。
“当真如此么?不才却不信!”冬天看书冻手指,还是喝茶更热乎。
顺便吹水、口嗨、嘴政。
“为何不信?露布飞捷,还能有假?”
“鞑子这次寇边,那是何等威势?”那口嗨的冷笑一声,“万里边墙,无一处不遇敌!虞台岭一日都没守住,两日内连丢两城,大同那边也是被套虏势如破竹连破三堡。结果,就这般轻易胜了?”
皇帝本人不在京城,这里的气氛似乎也轻松了很多,有些人更敢说话了。
“捷报不是说了吗?是武定侯和俞将军奋力拒敌,井坪才有大捷。俺答仓皇退走,也是听闻套虏大败,在王师反攻下不能力敌。况且,如今可是要去围那小王子了。”
“哼!”那人一脸悲悯地看着他们,“要么,是因为御驾亲征,要粉饰军情。要么,就是鞑子诱敌,欲擒故纵。哪个都不是好消息!看看这天气,今年可不会像去年那般运气好了。鞑子如此兴师动众,会坐看小王子被围?依我看,那小王子是马上长大的,正是要王师贪功冒进!俺答先有大胜,何故不战而走?虏骑奔走极速,只怕是窥视在侧,伺机而动!”
说罢他一脸担忧:“怎的还不下雪?下了雪,鞑子也得忌惮三分。”
“……若捷报都是真的,陛下当真大胜而归呢?”
“哈……”他本要挖苦几句的,幸好刹住了车,“……那自然是万幸,是大明万幸之事。”
京城四处的议论和官员们的行状,都被送到了王佐面前。
他谨记着皇帝出征前的叮嘱:不是那种造反的事,一律不用行动,先记录在案便好。
皇帝离京两月,京城里许多人的胆子肉眼可见地大起来。说话、做事,仿佛都少了几分顾忌。
王佐一方面感慨皇帝已经有了不弱的威严,一方面又感慨他这份威望的脆弱。
这还是在前线战事顺利的情况下。最初虞台岭大败的消息传来时,京城百姓惊慌者有,议论战局都不像现在有了大胜还这般大胆。
好大喜功、粉饰军情……
王佐看向了刘镇元:“百官如何?”
刘镇元对百官很熟悉,毕竟他当年南下,在浙江和南京抓了孟春等很多人。
“费总辅每日必有一训示,传至诸衙。百官还算安心,各司其职。”
王佐皱了皱眉。
他只是总理国务大臣,犯得着每天都训示一次吗?训示久了,百官是不是只知总辅、不知陛下了?
“靖安侯入宫了?”
“是,就在国策殿中。”
王佐点了点头:“我入宫请见。”
紫禁城中,孙交现在其实不在国策殿。
一入宫,他就得到张佐亲自传召,说太后与皇后一起在养心殿那边,想和他议一议事。
见到了女儿,见到了外孙,孙交自然是开心的。
“国丈。”蒋太后脸上却是担忧,“陛下北征已两月,眼看就要到腊月了,宣大战事究竟如何?我实在是夜不能寐,日日担心。”
孙茗也抬手用帕子抹了抹眼睛。
孙交笑了起来:“宣大战事,正如捷报。御驾亲征,边镇将卒士气大振,如今更是要去围那虏酋。至于圣驾,将卒拱卫、稳居后方,无碍的。”
“……哎。”蒋太后顿了顿,然后又犹豫着说,“我近日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有几家王府都派了人抵京查看王府兴建之事,十王府那边更是……客人不少。”
这下孙交收敛起了笑容。
沉默片刻之后才说:“陛下准了宗室可不困居封地,他们有些人到京城来看新的王府建得如何,这也是人之常情。十王府那边……太后勿忧,有些商人为睿王府上供些过冬之物罢了。”
蒋太后看着他的眼睛,随后直白地问道:“当真无忧?”
孙交摇了摇头,他虽然老,此刻却有些傲然说道:“臣在京城,靖国公、英国公、张公公、王指挥也都在京城,自然无忧!太后放心,陛下必定腊月底前便能班师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