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匍在地上，过了好久，他长叹了口气，直起腰杆，道：“我原是妖界的小妖，也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只想过安稳的生活，可突然有一天，我被父母献祭给了族长，他们说我是祥瑞之人，要用来炼制圣丹。”

他轻轻一笑，“所谓的炼制，不过是将我当作试药的人，所有最新炼制的丹药都会让我试过一般。族中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的试药人，不过我却是最倒霉的那个，因为只有我活到了最后。”

“后来，他们果真将圣丹炼制成功了，因为我将那枚丹药吃下后，灵力突然大增。于是我便用我刚获得的灵力，将他们都杀了。”

宋玉悲想了想，问道：“你生前可有做过什么好事？”

老人瞪了宋玉悲一眼，道：“我一直被他们关在小屋子里，根本没机会做好事。”

宋玉悲道：“这就对了，你没做好事，所以只能待在鬼界。”她懒洋洋道：“下一个。”

下一个是位孔武有力的男子，“我生前是在人界，是个将军。我出征当时，皇帝亲自为我送行，百姓奉我为英雄。我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却突然传来一道圣旨，说我勾结邻国，要斩我的脑袋。”

“于是我当夜便逃到了邻国，奉上了自己国家的军事布防图，并亲自替邻国领兵，攻打自己的国家，三年后，昔日要夺我性命的皇帝被我一刀砍下脑袋，但我也被邻国皇帝砍下了脑袋。”

宋玉悲又听了不下十个这样的故事，当年她在地下城，只是从城主口中听说地下城里人活着时候的事，却从未亲耳听他们提起过，如此看来，自己的过往，确实十分地不值一提。

宋玉悲道：“也没有什么，就是闲来无事，听听你们的故事，你们若真愿意跟随我，我倒是有个计划，不知诸位愿不愿意听。”

众人起身道：“自是愿意。”

宋玉悲捋了捋袖子，站起来，道：“好，将地下城所有人召集到鬼谷坑，就说我有话要说。

不愿意来的也可以不来，我不喜欢强求。”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有小鬼请宋玉悲到鬼谷坑。鬼谷坑正是当日众人搏斗的土坑，若是依照过去地下城的叫法，应是叫鬼谷坑，现在看来，名字还是按着原来的叫。

无数身子残缺的鬼站在看台上，没有了血液的刺激，暴力的场面，许多人的面容看上去比过去呆滞了许多。

宋玉悲走到鬼谷坑的中央，示意小鬼将她先前坐的圈椅放到中央，她迎着众人的视线，悠悠然地坐了下去，颇有说书人的架势。

“找诸位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听说，地下城有一批人想要投靠我，便来瞧瞧。我并不强求诸位都要投靠我，我向来不喜欢用强，现如今也只是想与诸位说说闲话。”

她眉目间带着盈盈的笑意，目光扫向众人时，却又无端令人感到胆寒，就在众人心惊之际，只见原本坐在鬼谷坑的貌美红衣女子变成了三岁孩童的模样。

胳膊瘦得令人触目惊心，脖子上的皮肤好似一团烂肉，被一根银丝串联起来。

宋玉悲身子套着宽大的红衣，袖子下的手不可抑制地打抖。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在众人面前，展示出她原本的模样，过去的她一直用灵力维持着长大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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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章：幼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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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撩起小腿的裙裾，露出小腿上的伤痕，“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受父母的打骂，我的存在，对他们而言不是他们的孩子，更像是他们出气的物件，不开心就打一下，骂一下。”

指尖落在脖子的伤痕上，再拂过脖子上的褶皱，她脸上漾起嘲讽的笑，“那时候我才五岁，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带了伤痕。”

那时候的宋玉悲，每日都会被丫鬟打扮得像仙童一般，出现在众人眼前。除去爹娘院落里的人，所有人都以为她身为父母唯一的孩子，定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备受宠爱，却无人知晓她一身华服下累累的伤痕。

祖母将她抱在怀里，触到她的伤口，宋玉悲不敢叫喊一声。因为发出一丝痛苦的声音，回到院子，迎接她的就会是数不尽的打骂。

他们又一次发生了争吵，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宋玉悲躲在院子的角落里，听到屋内的动静，紧紧咬住双唇，身子不住地发抖。

就在这时，她听到男子熟悉地喊声：“姑娘呢？姑娘去哪了！快给我带过来。”

丫鬟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在院中找了一圈，将宋玉悲从角落里拖了出来。雕花门后，是死一般的沉静，男子的声音传来：“进来啊！在外头站着干什么！”

宋玉悲颤抖着，小小的手推开了门。她亲生的父亲，正用看仇人的眼神看她。

“砰”的一声，房门被男子一脚踹成两半，宋玉悲面容惊恐，她尖叫着，往屋子里跑，两只手环住小小的身子，蹲在地上，喃喃道：“不要打我。”

女子坐在屋内唯一一张完好的椅子上，目光冷淡地看着她，面对女儿的惶恐，没有一丝反应。

男子看了女子一眼，眼眸中藏着报复的快感，他愤恨道：“瞧你生的女儿，这般胆小。”

宋玉悲心口一缩，她将身子缩得愈发小，一动不敢动。

女子只微微扬起下巴，冷冷地哼了一声。

男子见女子没有反应，愈发恼怒，他一把冲过去，顺手拿起地上的碎瓷片。

宋玉悲被男子按在地上，冰冷的瓷片就抵在她的脖子上，她睁大了双目，呆呆地看着男子的脸，她知道，她和他长得很像，因为有很多的人，都和她说起过。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她瑟瑟地，像是刚出生的幼猫一般，怯生生喊了声“爹爹。”

她在祈求他不存在的心软。

女子却在这时站了起来，冷淡的眼眸扫过地上的父女，道：“他根本没有把你当成他的孩子，你喊他爹爹干什么？”

男子彻底被激怒了，碎瓷片一点点割着她脖子上的肉，她疼得浑身痉挛，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饶过她。

宋玉悲醒来的时候，眼睛被黑暗环绕，撕裂的痛感传到大脑，她的手触到满地的碎瓷片。屋外传来风呜咽声，她的喉管破了个小洞，稍稍动一动脖子，就有血从洞口流出。

她颤颤巍巍站起来，知道她的爹娘正睡在院子的偏殿，而她躺在他们制造的狼藉中。

她拿来火折子，用自己最后的力气，走到他们睡着的屋子，将所有她能点燃的东西都点燃了，就这样，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辉煌百年的府邸尽数化为灰烬。

宋玉悲余光瞧见望泱从小门洞里走出来，心口上的伤已经愈合，只是面色略微有些苍白。

二人的视线对上，望泱动了动唇角，想要说些什么，但这时候，说什么似乎都显得格外的无力。望泱心底忽地生出一股怨恨，怨恨自己的弱小，怨恨自己并未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他按捺下心口的抽疼，向宋玉悲扯出一个笑，想要让她不再难过。

这是一个十分纯粹且温柔的笑，笑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一个想要安慰她而露出的笑意。

宋玉悲移开视线，变回大人的模样，“过去曾有一个人与我说，地下城的人都与我有过相似的故事。我在鬼界的数万年，依旧喜欢穿鲜艳的衣裳，依旧喜好六界的美食，依旧渴望拥有一位值得爱的爱人，既然诸位与我有相似的经历，我便觉得诸位也不必长久地陷在黑暗中。”

她站起身，“我不勉强诸位，诸位若是愿意，明日可到奈何酒馆，找这位李公子登记，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份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