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金枝(343)
作者:冬天的柳叶
兴元帝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你可以逼死他。”辛柚握着匕首的手一动,肌肤就被划破了,血珠争先恐后沁出来,在雪白的颈间分外鲜明,“也可以逼死我!”
“阿柚,阿柚你冷静!”兴元帝没了成竹在胸的从容,急声解释,“朕没这样想——”
“皇兄!”昭阳长公主再也听不下去,愤怒打断兴元帝的话,“到这时候了,你还说些有的没的,难道非要等阿柚死在你面前,再用余生去后悔?”
一行泪顺着昭阳长公主脸颊滑过:“你说失去了嫂嫂,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可你想过吗,嫂嫂不在宫中的这些年,见过许多美景,尝过许多美食,还养育了聪慧懂事的女儿。你失去了嫂嫂的陪伴,可嫂嫂却拥有很多开心的时刻。皇兄,你还不懂吗,嫂嫂死了,你才真正失去她了啊!”
他们都失去她了。
昭阳长公主泪水越流越凶,嘶声问:“你还要真正失去阿柚吗?”
声声质问,字字如刀,划破了兴元帝心底的脓疮。
那是他以为长好了,其实还溃烂不堪的伤口。
他怨妻子的不辞而别,怨妻子不理解他的为难,也后悔没有守住结发时的承诺,更心痛妻子的死。
种种复杂的情绪一点点、一滴滴在心里积累,形成了执念。
他要把阿柚留在身边。
不光为了父女之情,不光因为阿柚超前于世人的那些见识,还为了抚平心头那道伤。
留住阿柚,仿佛他就没有在二十年前遭受被妻子抛下的挫折。
等百年后见到欣欣,他可以对欣欣说:我没有那么差劲,我们的女儿爱我,愿意一直陪着我。
只是这样卑微的,孩子气的心思,他无法对任何人说,甚至被他刻意压在最深的心底。
他情愿用皇权、用父权来令她听话,掩饰他的狼狈和失败。
“皇兄,你醒醒吧!”昭阳长公主大喊。
兴元帝的目光从昭阳长公主到贺清宵,再到辛柚。
妹妹失望的眼神,臣子无视的反应,女儿决绝的表情
他眨了眨眼,艰难开口:“阿柚朕放你走。”
他抬高了声音,不容自己后悔般再说一遍:“朕放你走。”
那些跟来的禁卫,京营的将士,全都悄无声息,静静听着。
辛柚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可她此时的心情不是喜悦,而是麻木。
她以死相逼,既是在赌,也不是在赌。
要救贺清宵,要救自己,她其实没有胜算,唯一翻盘的可能是赌他不知道还有没有的良心。
但她并非虚张声势,而是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她不是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可若亲眼看着贺清宵为她自刎,她也不可能独活。
好像赌赢了。
可是到了用死来抗争这一步,无论输赢,只剩可悲。
“你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吧。”兴元帝摆摆手,卸下帝王冰冷无情的铠甲,如许多将要步入老年的男人,透着失意与暮气。
辛柚抿了抿唇没有回他的话,看向昭阳长公主。
“姑母,多谢您一直来的照顾。阿柚走啦。”
昭阳长公主泪盈于睫,冲她露出笑容:“阿柚啊,好好照顾自己。”
她没有说想姑母了就回来看看这样的话。
她想,阿柚可能永远都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了。
辛柚点点头,再与贺清宵对视,如初相识时那样称呼他:“贺大人,请你保重自己。”
若是不曾相识,就不会让他这般辛苦了。
“我会的。”贺清宵郑重承诺。
辛柚抬手擦擦眼尾,调转马头轻轻一抖缰绳。
马儿刚跑了几步,身后传来喊声:“等等!”
辛柚缓缓转头,看向喊她的人。
兴元帝用沉沉的目光盯着贺清宵:“你也走吧。”
贺清宵露出意外之色,但很快就稳住心神,冲兴元帝行礼:“谢陛下。”
他一夹马腹,毫不犹豫奔向辛柚。
第436章 是结束,也是开始
两匹骏马载着它们的主人奔跑在宽阔的官道上,很快远去了。
千风与平安如影子,不远不近跟上。
兴元帝一直望着,久久未动,他的视线里早已空荡荡。
还是昭阳长公主先开了口:皇兄,回去吧。
回宫的路上,兴元帝问昭阳长公主:皇妹,阿柚是不是再也不会回京城了?
昭阳长公主气兄长的糊涂,可看着这样的兄长,又有点可怜,沉默了一下道:皇兄与阿柚是父女,血缘是永远割不断的。以后皇兄多做勤政爱民之事,推行好新政,从海外多引进有利民生之物。阿柚无论在哪里,这些变化都会看到的,时间久了许就想来看看咱们了。皇兄也知道,阿柚是再心善不过的孩子。
朕知道,朕知道
皇上突然骑马出城,早惊动了百官,这时候就有许多大臣聚在宫门处,猜测议论,着急担心。
兴元帝没有心情说话,示意孙岩留下解释一二,回了乾清宫。
太后与周皇后都等在乾清宫,见兴元帝与昭阳长公主一同回来,齐齐松口气。
陛下。周皇后迎上去。
太后仔细打量儿子,见全须全尾的,这才放了心:皇帝,哀家听说你突然骑马出宫了。出什么事了啊?
兴元帝解下披风交给宫人,再用热热的软巾擦了手,才开口:阿柚离开京城了。
周皇后眼神微变,识趣一言不发。
太后一脸震惊:她干什么去?
兴元帝疲惫得不想说话,这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昭阳长公主替他回道:阿柚四方游历去了。
四方游历?太后更震惊了,她一个小丫头到处疯玩去了?
不是一个人,有长乐侯护着。
还带着男人?
太后惊愕张嘴,不可思议看着一对儿女。
也不成亲,也不要家,就和一个男人这么跑了?
知母莫若女,昭阳长公主抽了抽嘴角,在老母亲吐出粗俗话之前,笑道:阿柚喜欢自由,这不是挺好的。
这好什么,这不像话啊——
母后。昭阳长公主往兴元帝那边一扫,提醒太后宝贝儿子心情很糟。
太后最是心疼儿子,被这么一提醒,劝起兴元帝来:儿啊,你也别因为舍不得那丫头难受了。你想啊,她不用应酬往来,操持家务,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哀家记得那长乐侯俊得很,还有这么个年轻俊美的男人陪着,这得多快活啊
昭阳长公主越听越不对劲:母后!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居然从母亲语气中听出羡慕来?
咳,哀家的意思,当父母的不就盼着孩子过得好嘛。
兴元帝还真被这话安慰到了:儿子明白的。母后,皇后,皇妹,你们都回去吧。
太后点点头,向昭阳长公主伸出手。
昭阳长公主不得不扶住老太太胳膊,送她回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太后赶紧打听细节。
昭阳长公主也没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太后听得瞠目结舌,好一会儿道:这丫头和她娘一样倔啊!
母后您以后可别在皇兄面前这么说。
这还用你说。太后白一眼女儿,还是忍不住念叨,这丫头傻啊,好好的金枝玉叶不当
昭阳长公主当然不会闲得和老母亲争辩,听太后念叨够了,总算被放走。
把大公子给本宫叫回来!昭阳长公主一回到长公主
府,就拍着桌子道。
孔瑞正研究新玩意,对刚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母亲叫儿子回来什么事?
你给我跪下!
孔瑞一愣,看着母亲发黑的脸,茫然下跪。
等一下。昭阳长公主拦住,吩咐女官,取那副算盘来。
女官同情看了孔瑞一眼,很快取来一副比寻常算盘要大上一圈的算盘摆在孔瑞面前。
跪这上面。
孔瑞老老实实跪上去,不解发问:不知儿子犯了什么错,惹母亲如此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