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琢+番外(78)

作者:醉纸迷金


虽是卯时末,于长玉虚握枯枝的手指尖还是冻得发白,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上枝丫,枯枝上便静悄悄冒出了芽包。

陆昭戎被风吹着,瞧见小神仙的衣摆轻微浮动,微有侧目,清冽的光便从眼角流泻而出,半张脸带着缥缈的不真实感……芽包安静地膨大,然后绽开绚烂的桃花。

眨眼间坠了半根枯木。

凉风一动,零星散落下两片花瓣,长玉乌发半绾,似乎懒睡方起,匆匆而来。

他披着素白的锦衣,站在门楼里侧目瞧他,便如即将飞入天际的仙人回顾,叫陆昭戎惊怯地藏回里侧,直愣愣看着空中浮动的细小灰尘。

他靠在窗槅上愣神,手指禁不住扣在背后的木板上,心跳声响得厉害,满眼都是他方躲过去的回眸,只道原来……那便是绝代风华。

——

“春种在即,勿要伤了天地和气。”

神仙如细水波澜般的嗓音层层铺开,说的话也好像与世无争——如果没有强制性让人安静的话。

于是许久也没有声音。

压迫感杳无踪迹地散去。

“可还有异议?”

整个客栈才像忽然间活了过来,喘息声和窃语声席卷而至。

“那、那你们,会把粮食还回来吗?”

陆昭戎闭了闭眼,听到于长玉古井无波的声音:“明日。”

便又是一阵私语声。

“回吧。”于长玉语气淡漠。

……

陆昭戎再睁眼时,背后靠的是房内的门板,于长玉正站在窗前,背在身后的手里留着一支桃花,阳光从窗外进来披在他身上,发丝上度着金光,不刺目,却明亮。

“过来。”他略有回眸。

陆昭戎心下有些慌乱,走去时眼神不敢往上抬。

几步路的距离,他生生在心底转出了纷杂烦乱的念头,比如,之前那次是他不知情,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放肆;还有这一回,他是彻底出来了,还是只有片刻挣扎……最离谱的,是他竟然有一瞬间的念头,觉得于长玉会像上次一样霸道地把他按住,然后——

果然杂书不能乱看。

回神时于长玉正静静地凝望着他,周身萦绕着虚无缥缈的淡薄感,神情似有些无奈地沉默着,手中举到半空的桃枝默默收回去,然后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敲。

不疼,陆昭戎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动作快过思考,双手迅速捧住长玉手里的花,“我的?”

于长玉愣了一下,有片刻失笑,嗓音温和而充满安抚,“在想何事?”

陆昭戎耳后缓慢地烧上一片热度,几经徘徊,慢吞吞地问出来:“你这次……多留一会儿吗?”

……

陆昭戎忐忑地凝视着他,一眨不眨。

于长玉垂眸浅笑,沉默片刻后移开了视线,“门外有人来。”

他愣了一下。

敲门声打断了这片寂静,陆昭戎心情骤然低落下去,脚步沉重地走去开门。

到门口时回了回头,桃枝被留在窗边放烛台的地方,花瓣在风中微微翻动,于长玉正往屏风后去,只剩侧影一掠而过。

来的是长孙家人,说来送曲水宴的帖子,请他宴后到府中一叙。

陆昭戎当然不会在别人的地界上谈事,便说:“若有不方便的,可从客栈后门,庭中小榭相见。”

那传话的人便也作罢,应下便走了。

既来的是长孙家,陆昭戎想,十里村便当是西陵家的人。

但还算早,保不准晚些日子西陵家也会来,这样的话……也不能确定淳于和西陵私下有联合。他这般想着往屏风后去,略一抬眼,于长玉正靠在床头看书,神情专注。

陆昭戎便收回目光,道,左右于长玉和于长玉是一个人,他来不来其实……也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是,他对于长玉来说,尚还比不得把自己关起来的理由。

任谁思及此也会忍不住失望,陆昭戎又抬头看了长玉一眼,心道果然人都是有贪念的,得了一些便总想着另一些,不得便要伤心要难过,不比于长玉,情.欲逼到眼前尚还忍得住,说停就——等等?

书?

陆昭戎反应迅速地朝他手里看去。

下一秒脑中轰地一下,只觉满身如遇火烧,想也没想地朝于长玉扑过去——他放在床边的还能有什么书,只那一本枕头底下的浓情艳史,也不知他看了多久,有没有看见,看见……

陆昭戎伸手去抢,着急中动作有些粗鲁,于长玉愣了一下,下意识躲了躲。

若真要躲,陆昭戎便是无论如何也追不过于长玉的,情急之下他抬手按住长玉的肩膀,挥手便把书打了出去。

——书页哗啦啦扬到半空中,于长玉被扑倒时神情略带诧异,却还是伸手揽住他的腰,防止他摔到一边,以致无暇顾及受挫的书册,只能用风托着让它静止在半空。

陆昭戎满脸通红地扑在于长玉肩膀上,眉毛纠结懊恼地皱起,半晌不敢抬头。

倒是于长玉,沉寂片刻居然笑了起来,开口时略有思索,似乎仔细斟酌了一番,略有迟疑,“昨日说……我们过几日?”

陆昭戎错愕地抬头,原来他是为这个来的?

随后转瞬之间,他只觉手下触到的肌肤都是滚烫的,被针刺了般迅速挪开,“是,是如此说……”

于长玉眼疾手快地伸手护他,眸底神色认真,仿佛问的是什么正经话题,“何时?”

陆昭戎愣怔着看他,心底竟生出几分荒唐来,没成想这神仙一本正经地出来,只是为着此事来捉弄他?当下不由有些恼火,半晌才反应着要起来,撑着他肩膀闷声闷气地往床下去,膝盖冷不防撞到一样东西——

“嘶。”

于长玉轻轻一声,神情骤变。

陆昭戎瞬间僵住,一动不敢动。

“……我不是故意的。”

于长玉微皱着眉,半晌才缓过去,眉宇间涌上些许无奈,解释道:“我很认真在问你。”

陆昭戎愣住了。

于长玉轻轻推开一点他的膝盖,缓慢使书降落,然后接在手里,“我也需要做准备。”

陆昭戎恍惚间想起,于长玉大概是生平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事情,此前定是听也没听过的。

也许是他安静太久,长玉也没有非要逼着叫他给个准信,语气一转,随手将书放在一旁,先一步揭过不提,“不看也罢,总归是比不得你。”

他笑了一下,语调里染上了几分暗哑,略带挑逗和胁迫,“快下去,不然——”

陆昭戎忙不迭翻下去。

……于长玉便躺在床上笑他。

陆昭戎压下心头的燥热,转身往外走,“我还有粮册要看。”

屏风内低笑声悦耳动听。

陆昭戎翻出账册,假装听不见他在笑。

手上胡乱翻着,其实半晌看不进去一个字,耳听他笑个没完,这一会儿给他折腾得心情燥热,胸膛起伏数次才压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竟一个人越笑越起劲,仿佛在这件事里记起了其余的事情——陆昭戎忍无可忍,心道于长玉果然本质上就很恶劣,于是抓起桌上一本没在看的册子砸在屏风上,“于长玉!”

屏风内瞬间被砸没了声音。

陆昭戎朝屏风上瞥了一眼,实在气不过,强压下怯意,冷声道:“出来练字。”

那神仙又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任劳任怨地拾起地上的册子,端正坐在桌前铺纸,自己研墨,然后挑了只趁手的笔来练字,半句也没再多说。

室内再度回归平静。

陆昭戎悄然松了口气,终于安下心来看账册。

……

于长玉没待多久。

陆昭戎侧目瞧着他,那神仙姿态高贵又疏远。

他手里的笔还未放下,撑着脑袋的模样里掺杂着困倦,笔锋凝聚的墨迹欲落不落,似已强撑着坐了许久,不得不合上眼歇着。

他悄悄伸手,不动声色地把那支笔抽出来,安安稳稳地挂在笔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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