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琢+番外(106)

作者:醉纸迷金


诉讼声如蜂群嗡鸣,日日年年,寸积铢累,直至平地一声惊雷响,狂风大作,海浪滔天——烛心猛跳了一下,险些被扑灭。

我皱了皱眉,疲惫地按了按干涩的眼角,今日心思尤其重,频频走神便罢了,怎么忽然忆起那些事情。

于桐的咒术一阵一阵压过来,我撑着额头缓了缓,这老妖婆的咒术,总是带着一种诡异感。

就仿佛时刻观察着我,寻我的虚弱处,趁我困顿、神思不属时冲撞我的神魂,极其惹人厌烦。

风声在屋门处忽然放大,门又开了,我皱了下眉,指尖压着额头。

倒是没成想黎红木今天如此啰嗦多事,我不得不分神应付一句,压抑着不耐重复道:“退下。”

合门的动静似乎停滞了一瞬,在风的推阻下发出门轴转动的声音,然后忽然停住。

风声肆虐了一小阵,继而门又重新被合上,轻健的脚步声逐渐清晰。

我勉强稳住心神,静了一阵才稍稍反应过来。黎红木的脚步很轻盈,是琴川世家教出来的女公子,虽有微末的功夫傍身,步子也依旧很小,很规矩。我愣了一下,心底骤然浮上一瞬的紧张。

陆昭戎?

……怎回来的这般快?已经过了许久吗?

我回过头去,瞧见他正立在一台烛盏旁,朦胧的光映在他寒气深重的眉目间,不显得暖和,倒有些冷厉。

他周身萦绕着一层薄薄的浅红色雾气,我抬眸,瞧见他眼中掺着复杂的情绪。

陆昭戎好似喝了酒,还有些郁郁的神色没有完全落下,大抵是从宴席上辞别赶回来的,恐怕没少被奚落。

我忽怔了半刻,如今为止,我已经能猜得到他的生活轨迹了。

“我以为你睡下了。”他先我一步开口,“怎么坐在这?”

总是如此,不管旁人冷漠以对,或是激烈抨击,总是如此。他少有的失态大概都是在我面前。

我沉默了片刻,想他不提下午的事,约摸想揭过去,便先朝他伸手,“想问问你,何时启程?”

他盯着我的手瞧了半晌,顺着我的话接:“后天。我先替你安排,周家会给你拨人,我让穆青跟着你,带几只鸽子。”

他朝我走过来,握住手后顿了顿,将我的手指拢在一处有意无意地暖着,又看了眼桌上的汤碗,伸手碰了碰碗壁,“怎么不喝?”

我静了一下,答:“凉。”

陆昭戎看了看我,侧头:“穆青。”

穆青从窗外翻进来。

“去热一热。”他朝桌上扬了下脸,“叫人再烧些水过来。”

穆青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重新翻出去。

“这么晚还等我。”陆昭戎回头看向我,“有什么事吗?”

我又静了一阵。

他今晚,好强势。

我抬眼看他,好像忽然间不怕我了。

他没有问我在这坐着冷不冷,也没有问我他进门时为什么被斥退,更不往深处探究我为什么坐在这,发生了何事,为什么心情不好的模样……情绪上忽如其来一阵烦躁不安,我皱了下眉,他眼睫便忽而垂落,视线游移闪避。

我有些忐忑。

我从未曾有过如此左右反复的驳杂情愫,以至于我注视着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思虑许久的措辞无论如何讲不出一个开口。

半晌,终于下了决心,我道:“昭戎。”

他又抬眸回视。

我一下又卡了壳。

……他的眸实在清冽潋滟。

印象里我头一回见他,还是站在咒术封印处远远地望着。

那时身体上还是个空壳子,性子跳脱又无知,总是用“妖娆妩媚”来形容他。事实上,这个词是用来形容气质的,比如长孙容宓,陆昭戎和妖娆妩媚半点不沾边。

不过,我有些愧意,自我出来,好似不曾像从前那样纯粹地观察他。

我沉默着,便有些愣神。

也许,陆昭戎更喜欢不谙世事的我。

可能面对那样的我他会觉得疲惫无奈,也要更小心细致一点。但那样他不必在意我的身份,也不必介怀我的过往,我……我毕竟看见过许多事情。

我经过一些不太好的记忆,时间已经剥夺我太多的东西,我的心思,很难再集中于澄澈纯净的事情上了。而在这其中,我却唯独没有任何关于情爱的经验。

“……长玉?”

我回神,对上他藏着万千思绪的目光。

好像和我一般的忐忑,也好像在胆怯或者试探;却又好像平静坦然的,仿佛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我安静了下来,也许,他早也想和我聊一聊,只是从前我不曾给过他机会这么做。

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传话声。

细碎的忙碌开始在屋里进进出出。烧好了热水,温热了姜汤,穆青进来把碗放下,拎着托盘又走了;黎红木进来放了一摞换洗的衣服也出去了。我顺着门沿相合移回了视线,注视着桌上的白瓷碗,良久,问:“我记得黎红木有两个姊妹,年岁还小?”

他看着我。

我伸手试了试温度,“红木今岁已到双十之年,不适合留在我身边。”

他仿似愣怔了一下,然后垂眸思索着,安静地点了点头,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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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两相思,春不知,春绪随春雨

陆昭戎大概会给她找些旁的事情,叫她做些更能谋利的。或叫人给她物色些青年才俊相看,令她以捆绑的方式存在。这样,便以最安全又最狠绝的手段了断了她于我们的恩怨。

假设她今后再次筹谋复仇之计,亦不必过多防备,匆匆了结了她便罢——我惊愣了一刹,有些诧异如今昭戎在我心底的印象。遂又有些叹惋,二十岁,这个年纪在人间已算是很年长的姑娘了。

陈郕里未婚配的女娘称女公子,在家族里往往也是能够独揽大权的,女性地位没有旁的地方忌讳,却也仍然处于劣势。我沉思着勾过一缕风,稍稍吹散了些汤药的烫意,捧起碗慢吞吞喝下去。

黎红木跟着我,除却梗在陆昭戎心间成为一根刺,也不过蹉跎岁月罢了。

我没有间断,顺着这一口汤往下继续喝,仔细思索着下一段话要讲些什么才能绕回到下午的事情上,要迂回一些,还是了当一些……

“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他声调好像又放轻了许多,语意低柔,“你想换人伺候,从府里挑也是一样的。”

我手中一顿,唇与碗分离,他是,觉得我对黎家姊妹太过照顾?

我没记错的话,当日从琴川回来,黎家几个小娃娃一并送去了周府,连从陆府门前路过也不曾,我并未有过半句言语给人误解。

此刻若以我之名去周府提人也是叫人放在神舍,而我总要从神舍转到我们院里来。如此,随身侍奉我的事便无人可做,我正是这个意思。我不是个时刻要人侍奉的主子。

我往回想了一阵,又有些走神。

黎府上下约摸只剩这几个小娃娃了。黎红木当日跪在天官府门前,身上的香火线丝丝缕缕朝我身体里钻,我虽神魂被锁,却也看得见,她身上有猛烈燃烧的怨恨。

我沉默片刻,手中碗往下放了放,如实告知:“昭戎,琴川毕竟是得我庇护的地方。”

他静默了一阵,又轻轻笑了笑,点头:“好。”

我转眸看他,此处他应当是很早便想探究的,如此出乎意料的情态叫我有些疑虑。触及到我过去的时机昭戎不应当会放过。

我视线扫过他收紧的手指——他大抵又在胡思乱想,以至忘记了他尚仍握着我的另一只手。这也算是一处破绽。

我悄无痕迹地收回目光。

既然都到这一步,我叹了口气,压了压心里的抵触情绪,稍稍试着提了几句:“天官府是我的府邸。黎府供奉多年香火,方得此路,寻常人去不到门前。”

陆昭戎倏地抬头,定定目光望着我,我从他惊愣的目光里读出了许多种情绪,解了又解,觉着有些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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