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欺+番外(22)
作者:华欣
他吃了酒,两腮发红,话里带着怒气,映着廊下明灯,反倒更为俊朗。
忽听一侧月亮门后有细微脚步声,谢长逸凝神屏气,冲崔令辰几人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窸窣音又起,隐约还能听见躲在暗处之人的呼吸,谢长逸摸出藏身匕首,饶半圈至花坛后,正要打那小贼个猝不及防,却瞥见一抹熟悉的倩影。
谢长逸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理了理衣衫,在崔令辰不解的目光中敲了敲头顶的小格窗。
“还不出来?躲在门后偷听人说话,像个小贼。”
那只玉兰绣鞋后褪半步,顿了顿,才犹犹豫豫的走到人前,“大哥哥,崔家哥哥……”
谢妩手上的帕子掐成了麻叶,抵着额头不敢看人,她才从老太太屋里下来,要过后园子往自己院子里走,偏碰见这两个人吃醉了在这里园子里散风,他们自己当是无人,说话没个顾忌,倒叫自己一个无心路过的白担了偷听的罪名。
酥皮儿看自家姑娘面色微红,有羞愧难言之状,便笑着上前同谢长逸打招呼:“大爷可算回来了,姑娘才从老太太那儿出来,老太太念着大爷今儿个回来,特意叫厨房做了‘吉祥如意’,府里的哥儿、姐儿们谁也没有,只等着大爷回来了才准离灶呢。”
三两句话,将她们姑娘的行踪解释清楚,又拿俏皮话打趣儿了谢长逸,替姑娘出了惊恐忐忑的怨气。
“好丫鬟,仗着你家姑娘撑腰,敢稍带到你爷头上了?”谢长逸也笑,无法无天的小贼,仗着姑娘的体面,就眼睛钻进云彩眼儿里了。
“奴婢不敢。”酥皮儿忙退到谢妩身后。
“大哥哥与崔家哥哥既有要事与家里商量,老太太那儿也等着呢,我就不耽误大哥哥的大事儿了。”谢妩颔首,领着酥皮儿几个穿过月亮门儿,沿着石阶小道,没入灯火深处。
谢长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皱眉,崔令辰学着刚刚谢妩的语气,看好戏似的同谢长逸道:“大哥哥的大事儿……”他两指做箭,直指谢妩的方向,起戏腔,冲谢长逸发难:“噫!方才妹妹所言,莫不是——终身大事?”
崔令辰一语作罢,仰天长笑,躬身直不起腰,他知道谢长逸此刻必定一肚子火气,扇了股风,也不敢往枪口上撞:“天色即晚,我家老爷子管得严,回去晚了要打人的,烦大哥哥替我问老太太安,那道‘吉祥如意’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崔令辰跌跌撞撞的往回走,路白扶着他,催促小厮去外头把车把式叫回来,去怡亲王府,崔令辰摇头摆尾,“不回家,说了我家老爷子管得严,去东宫,小爷要去找我阿姐。”
路白应声,搀着小祖/宗出门。
谢长逸先回去换了衣裳,散了散酒气,又到老太太那儿请安,吃了一碗大补的鸽子汤,揣一肚子油腥味儿从上房出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谢妩那儿解释清楚。
*
“姑娘,大爷来了。”杉妈妈在门口通传。
谢妩才换了寝衣,簪发梳开,抱着本文端容的《花卉》册子在灯下看,秋杏站在身后给姑娘摸桂花油。
晌午周妈妈打家里送了一篮子青枣来,说是家里自家打的,甜脆适口,谢妩吃了几个,觉得很好,便分了酥皮儿几人也尝尝,这会儿得闲,酥卷儿抱着针线筐坐在脚凳那儿,扯线的间隙咬一口脆枣,安逸自在好不开心。
听见谢长逸来了,秋梨赶忙帮酥卷儿收拾一摊铺面,秋杏拿大帕子给姑娘把发尾缠上,三两下挽成了发髻,用最细的银簪子结攥儿收拾利落。
谢妩摸着头发起身,问杉妈妈:“大爷来做什么?大晚上的,你同他讲,说我睡了,不方便。”
杉妈妈的回答没有听见,反倒是竹帘揭开,一只官靴迈过门槛儿,谢长逸穿着简单的月色圆领袄子就进来了。
“妹妹睡着比醒着还忙呢。”谢长逸目光在屋里环顾一圈,见酥卷儿脸上还沾着枣皮儿呢,柜子上的笸箩里有没做完的针线,有青枣,还有油纸包着差开没吃完的点心……
“大哥哥坐。”谢妩将他请至书房,笔墨架子摆着,新点燃的琉璃宫灯带着清冷气氛。
谢长逸望着她与平日不同的发髻眼神探究,谢妩拢着才添的三色袄子开衫,无措的又摸头上的簪子。
“不及妹妹辫子散下来的时候好看。”谢长逸不大喜欢她挽发的样子,今日帕子包起半个发髻,更像是已为人母的妇人了。
秋杏在一旁道:“姑娘发上才涂了桂花油,要过一会儿才能擦掉,怕沾了衣裳,才给裹上的。”
谢长逸点头,摸了摸鼻尖,又清嗓子:“嗯……刚才崔令辰胡说八道的,妹妹听见了,也不用当真,他那个人,妹妹也知道,是个聒噪的画眉,好的时候净说好听的,稍有不如意,他就胡诌编排人。”
第17章 017
◎“这是你家,你要出去,你想去哪儿!”◎
“都是崔令辰在瞎说,睢宁王在交趾打了胜仗,荐了宋廹做交趾布政司,陛下准了,安南有十万精兵,东宫虽是儒雅性子,却也不能由着那十万兵投去苏中柬那儿。”
鄞安郡王苏中柬,为纪国公府次子,纪国公与先帝有兄妹之情,后平三藩,讨北绒,更是立下赫赫战功,可惜老国公蒙圣恩荫庇,却福未及子孙,纪国公长子苏初于淮水大患身故,老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近乎哀死,先帝亦伤心,垂泪戚戚。
苏英身后只留了一丝子嗣,乃外室子,虽为庶出,却被纪国公老两口子视若明珠珍宝,今上念先兄情谊,待那庶子亦极为宽仁,给他封了个鄞安郡王,又允其东暖阁行事,偏疼偏宠,除了崔令辰那个无法无天的之外,宫里最得宠的便是他苏中柬了。
东宫势弱,鄞安郡王势强,不乏有望高踩低之徒,党羽勾结,生出些该诛九族的大胆妄念。
谢长逸不满谢妩脸上不在乎的清淡神色,他费劲口舌给她解释一通,是想让她安心,却又不愿看到她安心的样子。她听见东宫有意给自己指婚,怎么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样子呢?该死!真该死!
谢长逸不耐烦地攥起拳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同她强调:“那亲事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就算是有,我也不会答应的,你、你知道么?”
“嗯。”谢妩认认真真点头。
她头发上的桂花油没有梳开,缠粘着发丝裹在帕子里,听谢长逸板着脸说了一长串的话,早就没了耐性,“大哥哥说的我都知道了,天色晚了,大哥哥早回去歇着吧。”
谢妩忙不迭起身,唤秋杏她们进来。
“谢妩!”谢长逸一把提起她的手腕,将人拉了回来,“除了点头敷衍,你还说什么?我斟词酌句的给你讲了这么多,你左一句知道了,右一句嗯嗯嗯,我什么意思,你非要装聋作哑假装不知么?”
“我……”他力气太大,谢妩近乎整个人被提起来的,被迫踮起脚,连连摇头否认,“我没有敷衍,都说了听见了,你还要怎样?”
秋杏、杉妈妈几人听见谢妩唤人,推门就要进来,又听见大爷发火动怒,姑娘声音可怜的带了哭腔,赶忙进来探看,见姑娘被大爷提着,挣脱不开,大爷脸沉的跟洇了水似的,好似要打人。
“这是怎么了!”杉妈妈急着上前把二姑娘护下来,秋杏几人想拦着谢长逸坐在另一边,又被他脸上的凛色骇住,不敢动作,只得小声在一旁陪话:“大爷消消火气,姑娘女孩子家,本来就胆子小,大爷吼上两句,咱们这些皮糙肉厚的都要心里一跳,更何况姑娘了。”
酥卷儿也道:“是啊,大爷是最疼姑娘的了,这会儿急眼了把人给吓哭了,回头又要着急。”
“谁被吓哭了?”谢妩坐在圆凳上抹眼泪,抿紧了嘴,哽咽了才道:“我都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疯,好好地说话就是,我老老实实坐着听了,告诉他明白了,他又自个儿要恼。恼吧!恼吧!该是我好欺,谁都能来踩上一回,你们既然看我不如意,我也……我也不留在这儿碍你们的眼,我这就收拾东西,我走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