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巴图肉眼也看不清楚洞口的尽头边沿在哪里，但也能切身感受到这里的浩渺，“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人上来过。”

塔塔尔在身边说话都带着悠扬的回音，他一本正经地胡诌：“这里是希瓦亚部落首领代代相传的秘地，当然没什么人知道。”

听塔塔尔这么一说，巴图更无措了，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脚步钉在了原地：“那首领你就这么带我上来了，就不怕被人看见了……”

“如果被人看见了，那就……”塔塔尔眯缝着眼睛拖长后音，愣是憋着一口气不把话说完整。

巴图也跟着一脸严肃地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后果，心里暗暗补充各种忌讳。

塔塔尔没再吓他，笑着解释：“不要紧张，这也没什么的，说是秘地，其实也称不上什么秘密，是族人们自发认定这里只有首领才可以进来，事实上这里任何人都可以过来。”

巴图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兴致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火光能照亮的地方有局限，但他能看到这里有很多形状怪异的灰色的石花和石芽，但绝大部分都是连接上壁地下的石柱，呈现中间细两端粗的特征，石柱疏密有致地铺盖周遭，形成一片错综复杂的石帘迷宫。

巴图和塔塔尔穿行其中要特别注意，以免剐蹭到石柱上凸起的石刺。

“我也好久没上来这里了，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带你上来看一看……”塔塔尔知道巴图的体型高大，怕他走得艰难，所以特地引着人绕走到没那么狭窄的路线。

巴图认真听着塔塔尔说话，努力记下对方的每一句话。他看着眼前低自己大半截脑袋的人的背影，在黑暗中不知不觉地弯起了眉眼，单单是两个人独处的空间，巴图都分外珍惜，如果可以的话，巴图真想永远待在这一刻，不必考虑生存温饱，也只有塔塔尔一人在身边。

他只要能一直看见他，待在他身边，就很满足了。

巴图从来不觉得自己对首领，一个同性产生这样的想法在部落里有多惊俗骇人听闻，他只知道，喜欢塔塔尔真的是一件很自然而然地发生，水到渠成的事情。眼前人就像帕普塔鲁山脉最闪耀的星星，守在众人瞻仰的高处，也像最凌厉最温柔的山风，他怎么也摸不到，抓不住。

想到这里，巴图的心情有点低落，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阻止他无法做出更多想做的事。

寂静漆黑的环境笼罩着巴图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他放任自己的情绪无限滋生。巴图再次望向塔塔尔，在对方暂时停顿脚步的时候，头一次生出无边的勇气，缓缓抬起一只手，伸过去。

我就碰一下，巴图告诉自己。

恰逢等到塔塔尔侧头，巴图长满硬茧的指尖就触碰到了塔塔尔的发尖，几根发丝轻轻穿过他的指间，就像给心底最敏感的地方止了痒。

好软，原来首领的头发是这么软的……

巴图深呼吸，他所掌握的词汇太过匮乏，他不懂得怎么表达此时此刻的心境。

塔塔尔有所察觉，彻底转过头看向巴图，“怎么了？”

巴图将那只摸过头发的手垂下握拳，“你的头发刚刚沾上了蛛丝。”

塔塔尔没有深究巴图怎么会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发现蛛丝，而是继续道：“走出这里就没那么多石柱挡路了。”

话音一落，他们就走出来了，是另一片截然不同的宽阔空间。

与入口处一带干冷带腥的空气不同，巴图能明显地闻到这里正弥漫着一股甜蜜的糜烂果实的气息，他正欲开口，肩膀就被一个椭圆的小果子砸到了，不疼，就是有些突然。

巴图抬头想看清楚，塔塔尔往上举起了火把，这一细看不得了，一群倒挂在头顶上方的红果蝠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黑乎乎毛茸茸的，叫人无端觉得头皮发麻。红果蝠的脑袋像犬类又像鼠类，展开后成人般高的翅膀紧紧裹住躯体，因为被塔塔尔手中的火光侵扰到，它们纷纷睁开了赤红的圆形瞳孔，发出尖细急促的叫声。

还好红果蝠的攻击性不强，也不会主动伤人，要不然这一群东西围上来还真够难缠的，塔塔尔和巴图选择快步离开这里，继续深入进去。

“洞穴里的通道四通八达，也不止有一个出口，它们是从别的入口飞进来的。”塔塔尔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快到了。”

巴图到现在也没问塔塔尔究竟想带他去看什么，只是亦步亦趋地跟上。

“到了。”

巴图只觉得附近依旧空旷，好像也没什么东西。

“看这里。”塔塔尔用火把一扫，四个角落的火焰跃出黑暗，整个石壁像徐徐铺开的画卷一样将所有的内容呈现在巴图的眼前。

坚硬的石壁被人磨平了棱角，上面用凿刻和石粉涂绘的方式留下了与希瓦亚部落密切相关的壁画，一眼看过去，过往所有大型的狩猎，神树祭祀舞，赐福仪式等等重要场景都被惟妙惟俏地记录下来，简单的黑色线条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希瓦亚人动感的姿态，红色的线条则去描绘野生动物，相比起画人的细腻，画动物的笔触更加的奔放有力。

巴图凑近过去看，视线最终停留在了一圈高举着双手的黑色小人围绕着中间的一个握着长矛的黑色小人身上，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这是我成为希瓦亚部落首领的那一年。”塔塔尔似乎有些感慨，他甚至不知道时间过得究竟是快还是慢，“这些壁画的存在相当于我们部落里的一种巫术仪式，把人画上去是为了让这些比人的肉体和记忆更为坚硬牢固不易消逝的石头成为新的传承载体，而把动物画上去，是为了庇佑部落一切狩猎顺利，据说画得越像越容易成真呢。”

巴图嘴里重复：“画得越像越容易成真？不知道过了很多年以后会不会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你也可以找个位置画自己想画的。”塔塔尔往巴图的手心里塞了一块漆黑的石粉，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方法泡制将石粉凝结成了一块石子大小。

“我去那边。”塔塔尔自己另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壁开始涂画，画的题材正是跟罗伊部落的斗争。无论是薇安还是其他人，他们都是为了族人牺牲性命的战士，塔塔尔希望能有人记住他们。

这边的巴图抿唇，垂眸盯着手里的石粉好几眼，随后走到一处远离塔塔尔的偏僻角落，他的手起起落落，最后笨拙犹豫地落下第一根歪扭的线条，不一会儿，又是一个手握长矛的黑色小人出现了，而旁边，巴图画了一个略高的黑色小人，几乎和其他普通的黑色小人并无区别。

巴图退后看了好几眼，觉得并不满意，于是又过去把自己的黑色小人画得离代表着塔塔尔的黑色小人更近了一些。他前前后后涂改了好几次，巴图都不满意，他的黑色小人是离首领的黑色小人越来越近了，但是还不够。

突然想到了什么，巴图扭过头看了一眼塔塔尔仍在忙碌的身影，于是有些心虚地再次落笔，将自己黑色小人的脖子往塔塔尔的黑色小人的脑袋方向延长，随后再加上自己的脑袋。

这么一看，就是两个圆圆的脑袋彻底靠在了一起，姿态亲密得就像亲在了一起……

巴图被自己隐秘的胆大而激得耳红，既希望塔塔尔能看到又不希望被看到。

正当他纠结要不要把壁画涂黑的时候，塔塔尔走过来了，他好奇地往巴图的跟前凑：“你在画什么？”

巴图猛地站起来，用高大的身躯去遮挡身后的壁画，“没画什么。”

塔塔尔没多问什么，“那我们就出去吧。”

巴图的余光再流连了一眼自己的画作，随后起步跟着离开了。

只是当他们走到石柱林的时候，脚下忽然一阵轻微的晃动，有些石柱摇摇欲坠，塔塔尔想扯着巴图的胳膊把人拉到空旷的地方，却没想还反过来被巴图抱在怀里护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