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认错夫君+番外(78)

作者:卧扇猫


“晏中书怎有闲莅临弊观?”

里头这位是大周唯一一位异姓王,亦是先帝姑母豫章郡公主之子。豫章郡公主文武双全,曾助高祖打下江山,高祖便封其独子为建康王。

如今新帝的底气,一半来自于这位表叔手中的京口重兵。

难得之处在于,建康王虽手握兵权,却对权势漠然,不恋俗物,常年幽居道观中,不喜在公务以外的场合与人打交道。据闻年轻时的建康王容貌俊朗,每每出行便有掷果盈车盛况,但他毕生未娶,膝下更无子嗣。

新帝说,建康王行事百无禁忌,喜好不定,更是叫人难以琢磨。

唯独有一事不变。

便是不喜欢被人欺骗。

晏书珩在最后一道纱慢前恰到好处地止步,接着道明来意,望能请观中常年闭关的道人替他心上人诊治。

对面毫无波澜。

他不慌不忙,取出一个锦盒:“这是晚辈的谢礼,望王爷莫嫌。”

一小道童上前接过,拿到帷幔后。

“谢礼收了,你可以走了。”

道童暗自无奈,这两人一个未曾得到允诺便奉上谢礼,一个不给承诺却坦然收下谢礼,各说各话竟还能聊下去。

晏书珩神色如常,谦和道:“晚辈恳请王爷打开一看。”

建康王命道童打开,淡淡看了眼,迟迟不语,稍顿才明知故问。

“此为何物?”

“是已故孝宁太后亲手誊抄的佛经。”

孝宁太后是先太子生母,亦是颍川名士陈老先生之女、陈少傅胞妹,更是如今新帝宠妃陈妃的亲姑母。

晏书珩幼时见过这位孝宁太后几面,彼时他才四五岁,孝宁太后还是皇后,相中他作为先太子伴读,这才得以与恩师结缘。因此孝宁太后也算他的恩人。

建康王拂过纸面,声如寒雾:“你未打听过么?本王不喜信佛之人。”

晏书珩微讶:“晚辈疏忽。”

话是如此,可他却并无内疚。

孝宁太后数年前已薨逝,又并非少帝李霈生母,与李霈关系亦疏远,但却于一年前李霈登基后被追封为太后。朝中都猜测是新帝因对陈妃爱屋及乌,可晏书珩却认为这与建康王有关。

果真,对面沉默须臾,把佛经收起来:“带着你那位心上人进来吧。”

.

晏书珩带着阿姒到了后山。

亭中已候着一位须发斑白、身着道袍的老者,与心思难猜的建康王相比,这位老者便和善许多。

刚要切脉,建康王身侧的道童过来了,附耳对老道说了两句话。

老道听罢微讶,不动声色地看了阿姒一眼。继而替阿姒施针,和寡言的建康王不同,他的话跟洪水般滔滔不绝,简直快把阿姒的祖宗十八代问了个遍。

可阿姒哪说得上来?

“我因为失忆都记不清了,只偶尔想起一些零碎片段。”

老道便煞有介事道:“那不妨趁贫道施针时,娘子仔细想想,过去都有什么记忆?想到什么说什么。”

阿姒把之前所记起的都说来。

道人若有所思点点头:“娘子既然能想起过去之事,看来脑中淤血已渐消,近来可曾觉得双目有何不适?”

阿姒说:“偶尔发酸发涩。”

老道又看了她的眼睛,语气更为松快:“此乃痊愈之兆啊!”

他转向晏书珩,却见青年定定看向女郎,双眸幽深,似在纠结。

老道不懂年轻人的情情爱爱,但能看出这位郎君极在乎心上人。苍老声音里含了笑:“只是仅靠干等,恐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彻底恢复,贫道替女郎开个方子,另佐以贫道特制的丹丸……”

晏书珩忙问:“此丹可会损及身子?”

阿姒忧心的却是别的事:“敢问仙长,拢共需耗费多少银子?”

老道正要报数,收到晏书珩暗示,顿时会意:“不过一百两罢了。”

阿姒当即睁大眼。

什么叫不过一百两……罢了!?

几两银子就够寻常人家丰衣足食了。

这莫不是个妖道吧?

夫君月俸有一两银,一百两的话,他们要不吃不喝近十年。

阿姒神色恹恹,看得青年心里一阵内疚,握住她手:“不必忧心,我有俸禄,亦小有积蓄。再不济,去富贵亲戚家中打打秋风也能凑够。”

老道藏下眼底鄙夷。这贵公子为了哄女郎高兴,连打秋风都说得出口。光他那身袍子恐怕就不止百两!

仙风道骨的老者轻捋银须,心下一思量,决定多捞点。

他和王爷七三分。

片刻后,阿姒和晏书珩带着离开,老道喜滋滋地回到观中。

廊道中传来个沉静的声音。

“又借本王之名敛财了?”

廊柱后,立着个身穿玄白两色道袍、手持拂尘的高大身影。

山风吹动道袍,袍上仙鹤振翅欲飞,一派超脱飘逸。那人转头,老道对上那双不带凡尘俗欲的眼,偏生眼尾上挑,一抬眼便带着睥睨之色。

老道暗道:他们王爷离天命之年还有五六年,却已有种因享过世间所有欲望后变得无情无欲般的超凡脱俗。

他迎上去:“问过了,那女郎记不太多,但曾听有数人说过她措辞像颍川人士,家中至少两位叔父,其父早年丧妻,上头还有个姐姐。”

建康王只略一颔首,目光仍是那般淡漠无物,转身入了观。

.

山间时有飞鸟掠过。

自打回建康后,阿姒因着谨慎,一直不大敢出门。对她而言,失明时地方越小越觉安稳,恨不能像蜗牛一般,去哪儿都背着个小小的壳。

但道观和别处不一样,叫人安心。见阿姒难得放松,晏书珩便带着她在周遭逛了大半日。

阿姒伸出手,让山风吹过指尖,似从骨隙传来一股熟悉的悠然之感:“此处真叫人心旷神怡啊。”

竹鸢笑嘻嘻地接话:“娘子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游玩一番后上了马车。

阿姒留意到身旁青年有些安静,牵牵他的袖摆:“夫君,你似有心事,是在为银子发愁么?”

晏书珩回过神,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又想起自己此举多余。

她看不见。

不,只是暂时看不见。

他看向阿姒揪住自己袖摆的手,纤纤玉指,白皙如玉。

数月前,她也是这般牵住他袖摆,怯生生唤他夫君。

情这东西像匹不受控的马,尽管驾车前知道目的地是何方,但再好的车夫,也难以判断此行会以怎样的方式抵达,可会偏离既定的轨迹?

青年稍有怔忪。

他揉揉女郎发顶:“傻瓜,你真当夫君家徒四壁、身无分文?”

他把她揽入怀中,双手一点点收紧,渐次增大的力度如温水煮青蛙,这样的拥抱叫阿姒倍感踏实,又因有些憋闷而本能地想松开些。

她欲将他推开些,青年已松了臂:“即便真要我吃糠咽菜数十年,但能换你心清目明,也值了。”

若他们真是一对平凡夫妻,能在一方小院里守着彼此。哪怕一块肉要在两人碗里来回好几次,哪怕寒夜里要靠彼此体温来彼此取暖,也比世家之中的夫妻尊贵万方却相互猜忌的好。

可惜他们都不是。

然而在阿姒看来,他们就是对平凡夫妻,虽丰衣足食,但并非手眼通天的权贵,有诸多无能为力之事,但正是这些缺憾才让生活没那般虚浮,变得更为真实。她回抱着他,什么也没说。

晏书珩忽问:“若阿姒复明,可还会像如今这样抱着我。”

阿姒以为他意思是她如今黏着他是因眼盲无事可做,等复明后便不会时时刻刻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她哄道:“会啊。等我失明后,就可以天天对着夫君俊朗的面容痴笑……说起来,我都快忘记你模样了。”

倒也不至于忘个彻底,但的确是模糊了。每每试图回想他的眼眸嘴唇时,都无法将身侧这温柔儒雅的男子与那双冷淡的眼眸对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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