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72)
作者:吴大宝
夏惊秋心口抽了一下,猛然抬起头来,全然不知盏中茶水正缓缓溢出。
第六十二章 再聚首
春禄死了。死在家中的床榻上。
袒胸横卧在地上,半截裤头子退到了膝盖处。右手握着麻纸,左手沾着结块的遗液,看上去像是性淫至盛时,从榻上摔了下来折断了脖颈,断猝而亡。
从尸僵来看,春禄大约是前一日卯时断的气,眼下虽还未至深秋,可早晚已经生了凉意,即便春禄起了手淫的兴致,也不该将衣衫尽数褪了去。
娄简命人掰开春禄的右手,那五指僵硬如铁,两个精壮衙役一起才勉强掰开春禄的右手,她逐一抚过春禄的双手,仔细比对,只见他右手上的茧子明显厚了些许:“春禄是左撇子?”娄简朝着一旁的衙役问道。
“没听说过。”麻子脸的衙役挠头,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另一名衙役,“三元哥,你和春禄熟,司正问的你可知道?”
三元肯定道:“他惯用右手。”
“那就对了。”娄简心里有了盘算。
“什么对了?”两名衙役摸不着头脑。
“看春禄的姿势,死前应当是左手行淫,可他并不是左撇子。瞧你们刚才掰开他右手的力度,春禄应当是断气之时手中已然握着物件,只是被凶手拿走了。”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故意见他摆成这般死状的?”屋外走来两个高大的声音。
娄简回头便看见二五从许一旬肩头跳了下来,猛地扎进自己怀里,发出埋怨又兴奋的低鸣声,时不时又抬起脑袋看看娄简。
软糯的触感灼地人掌心发烫。娄简捂着二五的背脊,眼神也在顷刻间透亮起来。
“你,你怎么来了?”娄简磨蹭着二五的毛发,巴不得将他揉进怀里。
“二五想你了呗。”许一旬眉眼弯弯。
阳光勾勒下,好像一切都没变过。娄简胸口滚过热浪,又很快敛了起来。她侧过脸去,回答着夏惊秋方才的话:“春禄手里原本握着的物件应当是被凶手拿走了。”
“这么说来春禄的死因便是这个了?”许一旬问。
“可验出是什么?”夏惊秋上前几步。
娄简从一旁取来验尸的物件,仔细翻看着春禄的右手,从指甲缝里剐蹭下了些许碎屑置于帕子上。
“这像是……”娄简自言自语间,手上的帕子已经到了夏惊秋手上。
“铁屑。”夏惊秋蹙眉,斩钉截铁道,脾性似乎是比寻常还要差上几分,活似吃了火药。
“这人瞧起来也不像个富贵人家,若是平日里要干粗活,手上沾了斧子菜刀上的铁屑,也不算什么奇怪事。”许一旬若有所思。
“位置和数量都不对。”娄简抬起春禄的右手,“若是干粗活留下的,那五指中应当都有一些才对。可铁屑是在食指、拇指、中指间找到的,一定是个比手更小的物件,才会用三指捏握。”
“比手小的铁器?”许一旬和二五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你怀疑谁?”夏惊秋问。
“尚书府。”娄简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衙役去外头翻查,“去看看外头有什么蹊跷。”待到众人退去,娄简挪着素舆移到了春禄脖颈处。
“没道理。先不说没有证据,就算春禄背后的金主确实是尚书府的人,双方的交易既然已经完成,没必要杀人灭口,一来是尚书府还不至于为了小小狱卒脏了手,二来……不过是捎句话的差事,犯不上杀人吧。”
娄简指着春禄脖颈处:“阿旬,你来看看。”
许一旬上前,摸了摸春禄的脖颈:“这不像是摔断的,到像是被习武之人生生扭断的。”
“这就对了,你们来之前,我问过衙役们春禄的生平。此人酷爱吃喝嫖赌,家中三代皆是城中平民,以他的人脉来说,很难认识习武高手,结仇大抵是不可能的。若是求财杀人,更说不通,他家中无非就眼下这座瓦屋,并无多余钱财。高手杀他,图什么?”
“雇凶……”许一旬道,“定是此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是非。”
“当务之急,是要知道春禄手里握的究竟是什么?”娄简道。
“尚书府这么大,怎么找你手还小的铁器啊?”许一旬托着下颚问。
“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搜查方尚书府,毕竟是朝廷要员,没有证据直接硬闯,怕是圣人要降罪。”夏惊秋道。
“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许一旬撇嘴厌恶道。
“你懂个屁,这是京都,你以为是什么乡野山村?靠着权势威压便能行一言堂?”
“夏惊秋说的有道理。这里毕竟是京都,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看着咱们呢,行事定要谨言慎行才是。”娄简拍了拍许一旬的臂膀,“稍有不慎,便是泼天大祸。”
见娄简也这么说,许一旬听话的点了点头。
“德行。”夏惊秋翻了白眼。
“你行你上啊。”许一旬双手叉腰不甘示弱。
“好了,吵得我头疼。”娄简怀里的二五也跟着晃了晃脑袋,“得想个法子去尚书府看看。”
“翻墙?上梁!”许一旬灵光乍现,“咱们也不是没干过这事,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必然手到擒来。”
“尚书府戒备森严,你打算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找?”夏惊秋蹙眉问。
“这件事……或许可以问问柳怜南。”
*
柳怜南瞧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大约是七八年前被方应淮纳进府中,成了姨娘的。那时方应淮已经四十有余,府中人议论他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年近五十还不懂节制,日日宿在柳姨娘院里寻欢作乐,即便是寿终正寝,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了。
平日,柳怜南在尚书府的日子也算是顺风顺水,成婚没多久便让方应淮老来得子,更得夫君宠爱。娄简思来想去,柳怜南态度反复的原因,大概就在她的孩子身上。
“听闻,柳娘子育有一儿一女?”夏惊秋不缓不慢道。
“是,民妇的确替阿郎生了两个孩子。长女七岁,幼子五岁,正是长得乖巧的年纪。”柳怜南生了一双狐狸眼,眉目含情,她双目红肿像是一连哭了好几日。
娄简细细打量了一番柳怜南。即便她眼下狼狈不堪,可依旧能看得出她平日被养得很好。至少,方应淮没有亏待过她,府中上至主母下至仆婢也不敢肆意怠慢。按理说,一个婢妾做过得比寻常家的大夫人还要体面,应当是没有理由杀害自家阿郎的。
“大人,民妇是冤枉的。”柳怜南泪眼婆娑,叫人看得心疼,她连连叩首:“诸位大人,请你们救救民妇的孩子。”
“救人?”许一旬装出不解的样子。
“民妇的孩子被人卖了。他二人虽是庶出,但也是正经人家的哥儿姐儿,怎可随意发卖?”
“你的一双儿女如今在何处?”说到这,娄简猜出了个大概。
“有人看见他们二人被卖到了鸣翠楼。”
“是春禄告诉你的?”
柳怜南点头。几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夏惊秋问:“春禄是怎么知道的?”
“他有一发小成日混迹于大街上,是他的发小说,看见民妇的孩子被人卖了。”
娄简垂眸,冷言道:“拐卖孩童之事,自有京畿衙门处理。大理寺专司刑狱卒,不管拐卖孩童之事。”
“那你们放了我,我自己去找!”柳怜南急切道。
“放了你?你怕是糊涂着tຊ没睡醒,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夏惊秋问。
“我没有杀人,阿郎不是我杀的。”
“既如此,那你被捕时为何草草认罪?”娄简问。
“都是那个老太婆逼我的。她用我一双儿女逼我认罪,若我不从,便要将民妇那一双儿女卖给人牙子。”见几人不信,柳怜南扯着嗓子道,“诸位不信,大可去府中问问。主母向来善妒,府中上下人人皆知。是她自己害死了阿郎,非要我去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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