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68)

作者:吴大宝


“我还以为你会爱屋及乌,善待夏惊秋的身边人呢。”

“爱?七哥错了,晚晚只爱自己。”

盛云舒笑道:“我们晚晚呀,还真是长大了。”

第五十八章 质问

“多谢,少卿的官袍。”深绯色的袍子被叠得整整齐齐,安放在案几上。

娄简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团坐在牢房一角。

“方才……我不知翊王是要对付你。”夏惊秋言语顿塞。

“民妇知道。少卿下次不要随便把官袍给别人了。若是损毁,也是要挨罚的。”一道日光,透过巴掌大的窗户落在娄简的发丝上,恍惚间她像是白了头。

夏惊秋隐约记得,娄简的身量与夏念禾相差无几,所以便去府中取了衣裳送来,可眼下看来,娄简比想象中还要瘦弱。

他挂好银鱼袋,又正了正位置:“本官行事不需要你来教,方才帮你,只不过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说着,夏惊秋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来,扔到娄简脚边,“竹篦刮打虽然不是什么重伤,但到底是破了皮,你记得擦药。”

娄简看着躺在地上的瓷瓶,如喘息般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一介阶下囚,本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见娄简没收下的意思,夏惊秋蹙起了眉:“怎么,你怕我下毒?”他负手而立,“夏某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不至于用这种法子害人,不信你可以闻闻,是不是伤药的味道。”

娄简拿起脚边的瓷瓶,摩挲了几下,苦笑道:“多谢。”娄简抬起头,“大理寺狱气味熏天,夏少卿还是快些回去吧,我就不多留你了。”

“这种地方,你以为我愿意待啊。”夏惊秋忽然想到了什么,横眉道,“你好像……很不愿意见到本官。”

“日后怕是要在大理寺叨扰一阵了。您既然是少卿,以后免不得要经常打照面的。”娄简说地云淡风轻。

“进了大理寺的要不是成日里喊冤,要不是郁郁寡欢,我倒是从未见着能将身陷囹圄说得像住店一般轻松。”

“冤枉,民妇的是半点都没有。喜是一天,愁也是一天,进了大理寺,无非是掰着手指头数寿数罢了。”

“你若配合朝廷供出赤羽宗逆贼的消息,留一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民妇不是赤羽宗的人,没有什么可说的。”

“你莫要怪本官没有提醒你,盛云舒的脾性喜怒无常,手段又毒辣,没有什么他做不出的。我听说,在他手上的人犯,从来没有不招供的。”

娄简靠在干草堆上,抬头道:“没做过的事,即便是说破了天也问不出什么来。”

“你!”夏惊秋蹙眉,“你真是油盐不进。”

“夏少卿为何如此确定,民妇就是赤羽宗的人?”

“这还用问吗?宁家勾结赤羽宗叛国,宁远山、宁问渠、南阳公主……从上至下,从内至外就是个贼窝,你们手上沾着我大烈子民的血,谁会是清白的。你叛逃那么多年,若不是得了赤羽宗的庇护,怎么可能平安活到今日?”夏惊秋眼中满是鄙夷。

“旁人我不知,只是我阿兄宁问渠绝对不是逆贼。”娄简眉眼凝重。

“哼,那又如何?你们吃人血馒头的时候,又怎会分你我?”夏惊秋挑眉。

“夏少卿,请慎言,祸不及子女。”娄简隐隐攥起了拳头。

“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宁府上下勾结赤羽宗倒卖大烈雷火给西胡人,他们拿着雷火屠我大烈将士与子民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绫罗加身,还是山珍海味?你又可知,宁远山一案牵扯了多少无辜的官吏与家眷,这一条条人命,是你们宁家几代人都还不完的。”

娄简冷笑,似是将夏惊秋看穿了:“既如此,夏少卿还在这里与我废什么话?”

夏惊秋本以为她会发怒,没成想她竟玩弄起tຊ一旁的枯草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寻了一处坐下:“你不生气?”

“夏少卿不过是想用激将法找出民妇的破绽罢了。”

盘算落空,夏惊秋有些吃瘪。不过,这种感觉却格外熟悉。

“又是送衣裳,又是送药,还使出了激将法。”娄简垂眸,“夏少卿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是满意的答复,翊王想听什么?”夏惊秋顿了顿,“或者,本官换一个问法,翊王许了你什么?”

娄简折断枯草,嗤笑道:“翊王殿下,许我下半辈子太平人生,荣华富贵。夏少卿不记得了吗?民妇最是爱钱财,从前坑骗了少卿不少银两。”

夏惊秋蹙眉不语。

“听不懂吗?”娄简扬起下颚,“殿下会帮宁家平反。”

夏惊秋的呼吸,窒了片刻,他差点便将心思和盘托出:“我听人说,你在外流浪十数年,若真是想为族人平反,为何这十年数年间了无音讯。你到底是想彻查当年的真相,为族人伸冤,还是有其他的心思?”

娄简轻笑,人长大好似是顷刻间的事。只是眼下,夏惊秋的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

无论如何,娄简接下来要做的事,断然不能将夏惊秋乃至整个夏家牵扯进去,她得想个法子,让夏惊秋厌弃自己。

夏惊秋等了许久才盼来一句话:“平反,并不等于有冤。宁家,没有冤。”娄简神情不屑。

“既无冤情,何来平反一说?”

“我根本不在乎盛云舒会怎么做,做什么,会死什么人,死多少人。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让我遭受此劫,让我不人不鬼的在赤羽宗大牢里生不如死!我,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不!你在撒谎,若你真的不在意翊王会怎么做,今日怎会遭盛云舒这般羞辱?”

夏惊秋起身,走到娄简面前蹲下,一字一句郑重道:“宁远山叛国一案,有冤,对吗?”

“哼,你来套我的话?”娄简挑眉,“你那时不过一个十岁小儿,你知道个屁。”

“你想查当年的案子,我可以帮你,你不需要上他那条贼船!”

娄简最害怕的事,还是来了。她稳了稳心绪:“我说了,宁家,无冤。你这般操心宁家的事又是存了什么心思?”挑衅的蔑视,像是细针一样扎向夏惊秋,“夏少卿说得冠冕堂皇,你又与翊王有什么差别?无非都是想利用我铲除异己罢了。”

夏惊秋气急,那张俊俏的脸上生出了怒意,他起身向后退了几步,脱口而出:“你总说着有冤必平,可你是怎么做的?苟延残喘地活在阴暗里,宁可做个缩头乌龟,都不愿为枉死之人讨个公道!他们是你的家人,你就不为他们着想吗?忍心看着他们背上永世骂名?”

话音刚落,夏惊秋也觉得吃惊,方才那些话,他竟不知是如何说出来的。

娄简侧过脸去:“夏少卿可知我活到今日有多么不容易?忍受挫骨削皮的酷刑、在寒冬腊月与街边野狗抢食、睡在死人堆里苟活,如今又落得残躯,半死不活,桩桩件件你可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四目再次相对之时,娄简眼中写满了怨恨,“你还记不记得望京仙子?”

“你问这个做什么?”夏惊秋冷目嘲笑,“现在倒是想起你阿姐来了。”

“你以为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展露锋芒的人是宁亦安?”娄简脸上生出一种诡异的笑容,“就凭她那个蠢犊子,即便再练上一百年也配不上这四个字。那个名动京都的‘望京仙子’是我,简三娘。”

“不可能,我见过她的真容。”

“宁亦安生来蠢笨,除了搓磨人时那点针眼大的心思,她还懂什么?偏偏宁远山是个爱面子的蠢货,非要让宁亦安出风头。若不是我在台上替她唱了这出戏,宁家早就被人笑掉大牙了。”细微又狰狞的笑声逐渐放大,最后娄简似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嘲讽这个世间:“是啊,我一个姨娘生养的奴婢,本就不配和你们这些高门显贵的哥姐站在一起。可是,又凭什么呢?他们风光之时,我便是点缀;他们落败之时,我便要跟着遭殃。在他们之中,我连个名字都不配拥有,甚至……连府中的牲畜都不如!”她眼中嵌着泪,“什么望京仙子!呸!都是放屁!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今日可以冠冕堂皇地站在这里指责我不为他们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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