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56)

作者:吴大宝


“你又不会演戏,早些和你说,难免演得生硬。”

夏惊秋看向许一旬。许一旬摆摆手:“别指望我,阿简的心思我从来猜不到。”

“我想,苗广义的死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您不敢报官,也不敢同怕人说,便是将这冤情生生咽了下去。想必是打心底里觉得对不起自己儿子的吧。”

“我巴不得现在就下去寻他,但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李氏抹去脸上的泪水:“你们,真的能替广义伸冤吗?”

“请夫人信我们。苗广义,不会白死的。”

李氏颤颤巍巍地从盲杖的缝隙里取出两个物件,一张泛黄的卷纸和一张药方:“广义死后没多久,来了好几拨人要找这个。有些是正大光明来抢的,有些是偷鸡摸狗来拿的,还有一些是行骗的,他们说自己是官差,来取广义留下的案卷。我当时真是差点信了他们的邪,若是把这东西交出去了,怕是再也说不清广义的冤情了。幸好,后来广义的好友护着我这个老太婆,他们便没再敢来过。”

“苗夫人是怎么知道那些人是骗子的?”许一旬问。

“那几人穿的是布鞋,不是官靴。我听得出,我听得出的啊。”说着,李氏灰白的眸子又泛起的红,“我得替广义守着,守着!”

盲杖垂向地面,每一下,皆是掷地有声。

拜别李氏,三人回了客舍。夏惊秋沏了两盏茶道:“方才,对不住了。tຊ我真不知道那是你的激将法,情急之下……冒犯了。”

娄简将手中黄纸交给夏惊秋:“不必抱歉,你说的也是实话。苗夫人不信我们,总要想点法子套出线索,至少,得让她知道你是个好人。就这一点来说,我的确未存良善,甚至是故意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

娄简一笑而过:“那也是实话。”

夏惊秋还想说些什么,全然没了刚才的伶俐,笨嘴拙舌的。

“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案子上吧,苗广义死前查了几位新妇的未婚夫婿。”

“这几位新妇的未婚夫婿,死的死,走的走,娶的娶……”夏惊秋咬着指节道,“比如,倪令歌的夫婿是酒肆小厮。她死后半年,便离开了康城县。这一点千目阁也有查到,此人去了南方,一直没有回来。汤妙人和姜也的未婚夫婿又再娶了美娇娘,如今儿女也不小了,孟宁的夫婿则是病故,房婉儿的夫婿是外县人。这几个人也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夏惊秋斩钉截铁。

“你还记得薛毅案吗?”

“我记得!”许一旬赶着话上前,“当时乔倩的夫君与徐雯的夫君,也是毫无关联。阿简,你是想说这次也是有人换着杀人吧。”

“不,娄简的意思是,人与人之间的关联,不能只看表面。”

娄简拍了拍夏惊秋的臂膀:“不错,快出师了。”娄简指着银票,“另外,这张药方也得查,上头除了两年前的开方日子什么都没有,不知是何人开药,也不知患者得了什么病,是从哪位郎中手里开出的。”

“我马上让千目阁的弟兄去办。”

“既然那些新郎官死的死,走的走,不如咱们去见见那两个还活着的吧。”许一旬难得说到点子上,“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请问,娄先生在吗?”

许一旬上前打开房门,只见一名小厮手捧着一尺见方的木盒道:“郎君,娄先生在吗?这是方才有人送到店里的,说是要交给娄先生。”

许一旬接过盒子:“给我就成。”送走了小厮,许一旬晃荡着木盒坐到案几前,“什么东西,怪沉的。该不会是东方前辈捎给你的吧。”

“东方前辈是谁?”夏惊秋问。

“此事说来话长。”

许一旬正要打开,二五便冲了过来,冲着木盒龇牙咧嘴地叫唤。

娄简按住了许一旬的手:“不对,从柳州送东西过来,至少半月。她怎知我何时出发,又落脚何处的?”

三人面面相觑。夏惊秋护着娄简向后退了几步,许一旬则是抽出长剑,挑开木盒。

盒中黑毛腾空而起,泛出一股死味来。木盒之中赫然躺着一具乌鸦的尸首。

第四十八章 用计

“太猖狂了。”夏惊秋蹙眉怒目。

“哼,投胎都没他们快。”娄简并不意外,“不过,也给咱们省了事,至少当年苗广义查的线索是对的。”

“苗广义家周围一直有人蹲守。如今已然打草惊蛇。若是汤妙人与姜也的未婚夫婿真的牵扯其中,想必时已经知晓此事,他们可会说实话?”夏惊秋脸上写满了担忧,“眼下又没证据证明他们二人有嫌疑,批捕文书也签不下来,直接拿人怕是不成了。”

“有什么好怕的,正大光明地找来不就好了。”许一旬收拾好死乌鸦,寻了块帕子擦手道,“凭阿简的手段,还怕问不出实话来?”

夏惊秋灵光一闪:“还真别说,许一旬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样,倒是有几分厉害。”

“看你这样子……”娄简抿了一口茶,“应该是没憋好屁。”

“我有办法让他们自己来。”夏惊秋胸有成竹,“不过,我还得向你借一样东西。”

康城又下雨了,晨烟还未散去,大街上拢了一层轻纱。地面上积洼了整夜的雨,连成片,将整座县城颠倒过来。街边铺子下了门板,挂在檐下的枯油灯晃荡了几下,散去最后一口白烟。

“来,来人啊,抓贼,抓贼!”沿街的铺子里跑出来一名衣衫不整的郎君,“贼,有贼偷东西。”

街角嘬茶的老翁、斜依看雨的娘子、掷玩石子的小童齐刷刷地看向那人。

好心人提醒道:“报官啊,那贼人跑了可就什么都找不回来了!”

报官之人叫孔春旭,二十有六,在安乐街开了一家饴糖铺子。四年前成婚,娶了一个美娇娘,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在此之前,他有个未过门就短折的媳妇,叫汤妙人。

孔春旭这人精瘦,面容长得像猴,全身上下加起来都没有二两肉。他跪在堂下,连连叫苦:“秦县令,秦县令您要给小的做主啊。今日小人与内人刚起便看见自家柜台的被人翻了个底朝天,钱财全都没了。”

秦昌两眼飘来飘去,一会儿打量孔春旭一会儿又瞟向夏惊秋和许一旬。

“县,县令?”孔春旭见无回音,微微抬头试探。

秦昌清了清嗓子:“荒唐,那贼人半夜入室行窃,你们夫妇二人竟然全然不知?到了白日才刚刚发现?你们这是与本官打趣不成?”

娄简的迷药夏惊秋自然会见识过的,别说听不见溜门撬锁的动静,就连天打雷劈也未必知道。

“我看,你就是贼喊捉贼。”秦昌惊堂木一敲,倒有几分县令的威仪在,“来人,给我打!”

孔春旭长得像猴,胆子也像猴。被吓得原地蹿起。

内堂里,一妇人抱着两个孩子,听着堂外的声音惴惴不安。两个孩童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知道阿耶要挨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官老爷,您开开恩,我家郎君身子薄,挨不得打的。”孔春旭的妇人邹氏抱着两个孩子跪在地上连连朝着娄简叩头。

“起来。”娄简扶起邹氏,“你叩我没用,你得去求外头几位官差大人。”

汤妙人案的卷宗里写道,此女死于正成元年,与姜也不同,她是在成婚前一晚死在闺房里的。

第二日迎亲之时,汤家耶娘差人来告知,汤妙人被砍去双足,吊在了自家门前。仵作曾验,汤妙人口腹中有溺液,死于溺亡无误,案发地便是距离汤家不远的拓海湖。

汤妙人乃是渔女,自小在水边长大,因不识水性而溺亡本就说不通,更何况是死的时辰,成婚前一日的夜里。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会莫名在半夜给陌生人开门?当时办差的衙役也曾怀疑过孔春旭,但汤妙人断气之时,有人在镇上见过孔春旭正在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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