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49)
作者:吴大宝
“那我就等等她。”
“她若一直不愿呢?”
“那就盼她嫁个好人家,至少,那人得比我好。”金宝眼神坚定,这个主意像是在心中深思熟虑了许久。一阵凉风吹进金宝的衣领,他哆嗦了几下,袖口抹了抹鼻尖,“倒是哥儿……您的心思可有告知过娄娘子?”
夏惊秋揉了揉颞骨,挤出三个字来:“这事……难。”
“啊嚏、啊嚏。”车轱辘在黄泥路上碾出两道车辙来,娄简躺在干草垛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两个喷嚏,震得心头发颤。
“郎君,这是有人惦记你啊。”赶车的车夫打趣道,“郎君可有心上人?”
“老人家说笑了,我孤家寡人的,谁会惦记我。”娄简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回应道。
“哈哈,虽说是春日了,郎君注意别着凉啊。”
“多谢老人家。”
日头揭开一层薄纱,白云变得透亮起来。
嫩叶上翻滚着露珠,春风压着草垛弯腰。
湖光漾,绿波长。按理说往年春日的时候,娄简手足上的僵症会有好转的迹象,若是小心着别着凉,需得等到秋冬才会再发作。
可今年却有些奇怪,木僵的症状始终缠着娄简不说,四肢还隐隐传来无力感。无论是行路还是握物,总觉着是绵软的,甚至偶有刺痛,钻人肺腑。
许一旬趴在草垛上晃荡着双脚问:“老伯,咱们还有多久到康城?”
“快了快了,顶多还有半日路程。”
他抱着长剑滚了一圈,埋怨道:“还有半日啊。”许一旬猛然起身,看见娄简正往嘴里塞了什么吃食,取下水囊,仰头饮了一大口水。
“阿简,你在吃什么独食?”许一旬凑上前问。
“喏,你这贪吃鬼,药丸都要惦记。”娄简摊开手心,捏着小瓷瓶打趣道。
竹篓里,二五探出脑袋来,钻进娄简怀里,看着瓷瓶眼眸低垂。
“算了,算了,药丸我就不吃了。”许一旬坐回原位,他安置好长剑又道,“这几日我瞧你步伐虚软,可是赶路累着了,我师父教过我一种强身健体的功夫,你要不要试试?”
“不必了。”娄简靠在草垛上,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骨寒碎,药石无灵,不过是耗日子罢了。细数起来,娄简已经白捡了十来年的寿命了。
“两位,到了前头那个刘公村,我便要往西去了。”车夫勒紧缰绳道,“接下来的路二位怕是要另想办法了。”
“无妨,官道宽阔,我们走两步便是。”
二人下了车,娄简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子:“多谢老人家。”
车夫连连作揖拜谢,揣好银子道:“二位,我多句嘴,到了康城县地界,您二位可千万要躲着点婚嫁的人家,莫要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说罢,车夫便赶着车扬长而去。
“有那么玄乎吗?”许一旬背起竹篓望着车夫离开的方向问。
“世间哪有这么多鬼神之说,多半是活人作祟。”娄简朝着刘公村走去。
这村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独独盘踞在凉州城前往康城县的官道上。环顾四周,满目翠色隐青烟。白雾弥漫,模糊了草屋的轮廓,飘着、散着,打在身上腻腻的,潮潮的。路人们隔得不远,却看不清彼此的脸。
“这天是漏的不成,才消停了没多久,怎么又下雨了!”许一旬撑起红伞嘀咕,他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道,“前头好像有个刘公庙,咱们去避避雨。”
话音刚落,肩头便被人撞了一下,雨水顺着伞檐滴落,在水洼里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来。那人顾不得旁的,伸手招呼身后的人道:“快!鬼新妇来索命了!”
第四十二章 一条tຊ人命
“在祠堂里杀人?”夏惊秋站在凑热闹的人群里自言自语,不远处的青石板上正躺着一具没有双足的女尸。
刘公庙与其说是供人求神拜佛的地方,倒不如说是刘公村的祠堂。泥塑的粉脸老者端坐在供台之上,肩头披着红布,慈眉善目地俯视众生。
“杀人?郎君,祖先在上,你可不要胡言乱语啊。”夏惊秋身旁的娘子朝着他指指点点。
动静不小,惹得旁人皆投来了目光。
“小郎君你年纪小不懂,这是鬼新妇来索命了。”一旁的老者道,“你瞧她那脚,被砍了,这不是鬼新妇是什么?”
“不会吧,咱们这离康城县那么远,鬼新妇要索命也索不到咱们这儿来啊。”人群之中议论纷纷。
“咚、咚、咚。”庙里传来木棍敲击的声音,“别吵了。哪来的后生?”泥塑像下站着一名老翁,他浑身上下没什么肉,干瘦的如同他手里那根梨花木拐棍。老人家佝偻着背,却双目如鹰,一眼便瞧见了人群里的夏惊秋。
“我家郎君姓夏名惊秋。”金宝接话,“是凉州……”
“是凉州来的儒生。”夏惊秋拱手道,“今日遇上落雨,耽误了脚程。”
“怪不得瞧你面生。”夏惊秋身旁的老者道。
“外乡人不要多管闲事,走吧。”老翁挥了挥手。
“你们打断如何处理这具尸体?不报官?”夏惊秋没有离去的意思。
老翁缓缓抬起鹰目:“怎么处理是村里的事。后生,这与你无关。”
“老村正,你好歹也算是一方父母官,这么处置怕是不太妥当吧。”夏惊秋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指着地上的女尸道,“我瞧你们总念叨着鬼新妇,这鬼新妇还能半夜杀人,白天再来剁脚?”
“你怎知我是村正?”村正弯着腰问。
“老村正往那一站,便能瞧出气势来。在场众人,哪位有您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夏惊秋不知何时学会了恭维。
村正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许:“倒是个懂事的后生。”
“正巧,晚辈对破案很感兴趣,能否让我瞧瞧?”
“后生,事关鬼新妇,怕不仅是破案这么简单的。”村正长吁了一口气。
“死者阿莲,年十八,刘公村人,家住村子东头,我打听得没错吧。”人群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声音。
众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把红伞下站着两个年轻人。许一旬收起伞来:“这位小娘子,显然就是被人杀害的。”
夏惊秋瞧见娄简,心里一颤,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右腿,背过转过脸去。
许一旬挺着胸膛上前:“敢问村正,昨日夜里可有下雨?”
“的确,从昨日酉时便断断续续下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今日早上,才消停了一会儿。”
“那就对了。”许一旬学着娄简,在尸体面前双手合十,装模作样地念叨了几句,随后上前查看女尸额头上的伤口,又抬起微微卷曲的右手道,“疑点有一,从尸首的木僵之态。至少是死了四个时辰以上,也就是今早子时许。死者裙摆有泥点,必然是在子时之前来的祠堂,阿莲家在村东头,刘公庙在村西头,她怎会不带伞便出门呢?”他完一通,朝着人群里的娄简挑了挑眉。
夏惊秋指着四下里,与许一旬一唱一和:“这周围,哪有油纸伞的踪迹?”
“对啊,伞呢?”人群里有人发问。
“诸位再看。”许一旬双指合拢指向阿莲的裙摆,“疑点有二,裙摆之上只有泥点,没有血迹,就连地上都这么干净,断足之处皮肉外翻、刀痕混乱。显然,死者是在死后许久才被人砍下双足的,而且凶手分尸的时候十分慌张。”
“阴曹地府的魂魄来人间一次也不容易,我要是那鬼,为何不一次杀人分尸,还得跑两次?”夏惊秋打趣,“怪麻烦的。”
村正见二人胸有成竹的模样,斜眼问道:“死因是何?”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撞死的。”许一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向庙中一侧的梁柱。
那柱子上,挂着一道褐色的血迹。
“而且……阿莲娘子约莫五尺,柱上血迹在四尺左右的位置。”夏惊秋上前道,“要么是被人推了一下,没站稳,跌撞在了柱子上;要么便是有人按着阿莲的脑袋撞在了梁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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