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39)

作者:吴大宝


“得了得了,少给你脸上贴金了。”夏惊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都听你抱怨半个时辰了。不就是没见着面嘛,下次我约他出来你们好好比上一回便是。”他剥着蜜柑,小心地去除蜜柑上的白色筋络,放在食案上,垒成一座小山,“凉州长史的面子,他总是要卖的。”

许一旬见那蜜柑生得水灵,一把抢了过来,塞进嘴里:“真甜。”笑得憨傻。

“臭小子,这不是给你的。”夏惊秋欲要抢,半截蜜柑已然被嚼烂了。

“小气鬼,堂堂凉州长史连个蜜柑都舍不得。”许一旬朝着夏惊秋比了个鬼脸,“阿简,你快瞧他欺负人。”

“恶人先告状,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夏惊秋见靠在窗棂边的娄简不出声,起身上前问:“昨日从惠府回来开始,你便一直不太说话,还在想案子?”

“惠家所有人都盘问过了,无人能说的清楚衣裳是怎么染上毒物的。我想不通,为何会如此。”娄简叹了口气。

“千目阁的弟兄已经去查季应与慧光绍的关系了,他们手脚向来很快。”

“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凶手还会不会再杀人,若是动手,死的又会是谁?”娄简愁眉不展。

“我倒是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夏惊秋靠在娄简对面的窗棂上,仔细打量着她,“破案之事,你向来胸有成竹。”

她拢紧了斗篷,仰头望着夜空中的尖锐的弯月:“夏小郎君可曾细细想过‘百无禁忌,有冤必平’的意思?”

“纵然冤情似海,但真相如山不可掩,司者心正,当不惧规束。”

娄简转过头来,笑得意味深长。

“你笑什么?难不成我说错了?”夏惊秋眼中满是不服。

“所谓昭雪平冤,昭的是冤情,平的,更是人心。”

“人心?”夏惊秋不解。

“或许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娄简起身,“眼下,随我去一个地方。”

“何处?”

“十字寺

十字寺:唐朝时期对于教堂的称呼。

。”娄简已然走在了前头,“我忽然想起来,慧光绍脖子上的凹陷是什么东西了。”

三人匆匆赶到十字寺的时候。寺内灯火通明,黑瓦飞檐下达娑

达娑:基督教信徒。

们整整齐齐地跪在几幅画像前,双手捧在胸前祝祷。

画像下的神台上供奉着身着黄色圆领袍,裹黑色幞头的中原人。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许一旬惊讶道,“这不是你们中原的天子嘛,怎么供奉在这里。”

“景教自三十年前传入大烈起,供奉的便是大烈列祖天子。”夏惊秋道,“今日是三月廿一,正好是达娑说的‘弥撒日’,怪不得这么晚还有人在。”

“他们的菩萨难不成是你们中原天子?”

“三一妙身,无元真主阿罗诃。”十字寺门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身材魁梧的黄发胡僧,“阿门,三娘子,愿主保佑你。”黄发胡僧在眉心与两肩各点了一下,“三娘子今日是来入教的吗?”

“百里司祭安好,上次前来叨扰,三娘已然说明了自己的心意。我心中无欲无念,亦无神明。”

“好吧,真主爱每一个人。今日崔录事怎么没来?”

“衙门差事忙tຊ不开,估摸着赶不上今日弥撒了。”

“代真主问他安康,三娘子麻烦你将真主的恩赐带给他。”

“一定。”

许一旬凑在夏惊秋耳边道:“欸,你听得懂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吗?什么三一妙身,什么真主?”

“你还真是问错人了,我又不是景教徒,而且我和娄简一样,心中无神佛,半点都不懂这里头的门道。”

“方才,我是在回答小郎君的问题,无元真主阿罗诃就是我们的‘菩萨’。”百里点头示意。

娄简从怀里掏出一张四折的白纸递给百里:“请您帮我看一下这个纹样,是否见过?”

百里将白纸转了几圈:“断断续续的线?你为难我了,三娘子。”

“百里司祭,你再好好想想?”娄简道。

百里沉思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从寺中取来一串挂着十字符的珠串:“你们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夏惊秋将纹样与珠串放在一起出比对。两两串珠间隔均匀,便是三人一直要找的“虚线”。

“慧光绍竟是景教徒!”许一旬道。

夏惊秋拿起十字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四角尖锐,若是打斗挣扎起来,很容易划伤旁人。所以……”夏惊秋恍然大悟,“慧光绍的衣服上怕是沾染到了凶手的血迹,所以才会被带走。”

“只有这个解释了。”

“许一旬,你送娄简回玉升楼,我要回府衙一次。”说完,夏惊秋提转衣衫,疾步而去。

夏惊秋连夜提审了惠府所有人。搜身查验,十余人中果然有一人的膝盖上,落下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伤口。

看伤口愈合的模样与形状,夏惊秋确定,他要找的人就是慧光绍的女儿,惠珊。随后不久,衙役封了惠家四宝铺子。

奇怪的是,伙计们说慧光绍身故那日,惠珊一直都在铺子里忙进忙出,又是理账又是整理仓库,似是要比以往更忙,直至忙到深夜才会后房休息。

惠家四宝铺子距离惠府足有小半个城那么远,一来一回根本赶不上慧光绍遇害的时间。

夏惊秋提审了惠珊,她的说辞与伙计全然一致。

一时间,案子又陷入了僵局。

第三十三章 神谕杀人

忙了一天一夜,夏惊秋终究是熬不住了。寻着软塌便倒头就睡,再一睁眼,已经是晌午。

“秋哥儿。吃饭了。”金宝提来食盒布菜。

“你怎么拿了两个碗?”夏惊秋懒懒起身,走带食案边。

“娄娘子今日不是来寻您吗?您不留人家用膳啊。”

“娄简?”

“是啊,一大早,我便瞧见她来府衙了。”金宝挠了挠脑袋,“难不成,她不是来寻您的。”

金宝的话刺痛了夏惊秋的脊梁,他拿起碗筷道:“她爱找谁找谁。”随后夹了一片薄肉放进自己碗里,“啪”的一声,碗筷拍在桌上。

夏惊秋起身走向屋外。

“秋哥儿,你去哪儿?”

“叫她来吃饭。”夏惊秋又嘀咕了两句,“她薄得像张纸一般,还不肯好好养着,尽要别人操心。”

夏惊秋瞧见娄简的时候,她正在崔舟立的录事阁里,二人跪坐在一处,指着案几上的卷宗不知道说些什么。

崔舟立趁着娄简不注意,从背后拿出一根糖葫芦,上头山楂颜色正红,还淋着一层脆甜的糖浆,芝麻嵌在琥珀色的脆糖里,即便是闻不着味道,也能叫人吊起馋虫来。

“给你的。”

娄简抬起头,愣了片刻,眼中满是笑意。她接过糖葫芦,用目光将其打量了个遍:“崔大哥怎会买这小孩子的玩意儿给我?”

“上次邀你去十字寺的时候,我便瞧出来了。卖糖葫芦的从你身边走过,你回头看了好几次。”崔舟立手肘撑在案几上,“谁能想到玉升楼的二东家,竟然是个小孩子心性的。”

夏惊秋扶着门框的手快要将木头抠烂了。嫉妒、愤怒,心中生出了百般丑态。

“我知你爱热闹,凉州四月还有花神节,你若得空,我们便去瞧瞧。”

爱热闹?夏惊秋有些慌了。印象里,娄简总是一个人,一只狸奴,孤孤单单的,活在没人的地方。

她,怎会是爱热闹的性子呢?

娄简笑了,在崔舟立面前,她可以卸下防备地笑着。夏惊秋唇瓣抿紧,心口像是缺了什么,眼里也含着酸涩的疼痛。

“夏长史怎么来了?”崔舟立起身恭迎。

“你不在玉升楼好好待着,来这里做什么?”夏惊秋没好气地质问。

“夏小郎君的手可真是长,眼下连我在哪都要问上一问了?”娄简咬下一口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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