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35)
作者:吴大宝
“她就是仵作,何苦劳烦别人。”夏惊秋扬起下颚,颇有自豪之意。
“女子,仵作?”四周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响起。
“大烈疏议律何时说过女子不能为仵作了?”娄简起身道。
夏惊秋有些疑惑,为何娄简这次验尸之前没有“念咒”?他上前打量了一番:“你有什么看法?”
“尸首面部涨红,又口有蕈沫,应当是被人倒提揾死才是。他手部发胀僵硬也可以说明,死前双手过度挣扎。”
“你到底懂不懂?眼下凉州还是冬日,尸首僵硬得更快些也是合情合理的。季应双手暴露在外,自然僵直。”
娄简横扫了江仵作一眼:“你再仔细摸摸,仔细看看。”
江仵作不屑地往前挪了几步,捏住季应的掌心与手腕,脸色微变:“是痉挛!”
四周看客一阵唏嘘:“这位娘子有点东西啊!”
“是啊,瞧不出啊。”
“阿旬,去玉升楼取我的竹篓。”说完,娄简看向夏惊秋,他立刻会意。穿过人群,跑向方才落水的桥面。
片刻,许一旬取来竹篓,娄简拿出几个瓷瓶,将瓶中白梅肉捣烂与葱、盐、椒混合在一起。脱下季应的鞋袜,敷在脚踝处再取下。
果然,脚踝处浮现出三指宽的血荫。
“冬日多鞋袜,有勒痕一时半会儿的确看不出。”娄简收拾好东西看向正在往回跑的夏惊秋。
他跃过栏杆,在水中轻点了几步,飞身上岸:“桥上的确有索痕,在桥面两侧皆有,看其反复的样子,的确是挣扎过的。”
一旁的江仵作拿来烛火,握起季应的手反复查看:“对啊。酉时三刻距今又有一个半时辰了,季应溺死了那么久,十指肌肤应当有沟壑才对。”江仵作猛地拍向脑门,神色懊恼,“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季应手上并没有浸水长久的痕迹啊。”
“你这小老儿真好笑,断气的时间是你自己推算的,怎么自己打自己脸了。”许一旬嘲笑道。
“季应只是酉时三刻溺死的,但并不是酉时三刻落水的。”夏惊秋道,“本官方才问过附近的看客,你眼前这位仵作娘子落水之时,许多人听到了两声落水声。第二声的时候,才有呼救的声音。”
“那也就是说,凶手在酉时三刻揾死季应,又将他倒挂了许久,待到众人被挤到河边再斩断绳索,尸首坠入河中。”崔舟立道。
“是这个意思。”
“可为何多此一举呢?”
“一,是怕有人跳入水中施救,季应死不成。二,则是一种表演,要让所有人看见,季应之死。”娄简看向云良阁,“就像帷幔上的那些四字诗,替,天,行,道。”娄简一字一句道。
“我不明白,既然是表演,需得下台有人台上才有戏。季应死后掉进水里并不会呼救,旁人要是以为是重物掉进水里呢?”崔舟立问。
“不会,凶手还在同一位置,将阿简推进了河里。死人不会呼救,但活人会。”许一旬道,“正是因为阿简方在水中挣扎,围观的人才会意识到,另一声落水有可能也是活人失足。”
“不错嘛许一旬,近朱者赤,你小子聪明了不少。”夏惊秋拍了拍许一旬的臂膀,“倒也没枉费我一番教导。”
“呸,关你屁事!要说教导,也是阿简教得好。”
寒风拂过,粼粼波光,河中满是云良阁的碎片,娄简似有感应,季应身亡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
“我眼睛都睁不开了。”许一旬趴在矮塌上,晃动着双脚,“昨夜你一整晚没合眼,今天怎么还是这般精神。”许一旬打了个哈欠。
“案子没破,我怎么睡得着。”夏惊秋翻看着口供。整整一夜,他带着州府衙役将云良阁上上下下搜了个底朝天,又盘问了数回,直到天将明时才回了府衙。
“你看出什么名堂了不?”许一旬眼睛都快粘在一块儿了。
“别吵。”夏惊秋随手拿了一卷竹简,扔向许一旬的方向。那竹简砸在许一旬身上,又掉了下来,伸展开来,滚到了一双素色的翘头履前。
“何事发那么大的火。”竹简尽头,娄简穿着一身齐腰襦裙站在阳光里,像山间青松,发丝回旋盘作高椎髻,两支双钗隐隐点缀。
这是娄简第一次扮作妇人装扮。
“你,你怎么来了?”夏惊秋实则想问:你怎么才来?
娄简手中提着食盒,放到许一旬面前:“我听阿九说你们忙了一夜,估摸着是没吃早点,紧赶慢赶的给你们送来了。”
“阿简真好!”许一旬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掏出酥饼塞进嘴里。
娄简取来一只蒲团放在夏惊秋对面,抬起裙摆缓身坐下:“查问的如何?”见夏惊秋没有回应,她又抬起头问了一遍,“云良阁众人查问地如何?”
“你,成过亲?”自打进门起,夏惊秋便在打量娄简的装扮,她发丝盘起一丝不苟,显然是已婚妇人的装扮。
两侧耳垂挂着一对桂花模样的坠子,恰巧落在脖颈上,随着动作,来回摆动……
夏惊秋呼吸一紧。
“成过。我长你五岁,成过亲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吧。”娄简拿起桌上的口供翻看起来。
夏惊秋还有许多话想问,刻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喝茶吗?”
“嗯。”娄简轻轻嗯了一声。
夏惊秋不知是不是错觉,扮作女子,娄简连声音都柔媚了不少。他匆忙转过身去,打算借着烹茶将脑子里不听话的思绪赶出去。
可,越忙越乱。一不留神,竟将炭火放到了壶中。
“哎,看来是喝不成夏小郎君的茶了。”娄简打趣。
夏惊秋手心里全是汗,回头正巧对上娄简的眼睛,心口小鹿乱撞:“我去换壶水。”
“不必了,倒也没有那么渴。”
娄简收回视线,夏惊秋才得空喘息片刻。
“季应可有仇人?”娄简靠在凭几上问。
“季应在云良阁中口碑挺好的。我们问过云良阁的人,好像没听说他与旁人结仇。”许一旬嚼着酥饼道。
“云良阁有行首、花魁各一人,舞姬二十四名,乐师十二名,杂役护卫三十六人,共计七十四人,除去死者本人,可有向每一人问过季应的为人?”
“是,全都问了一遍。”夏惊秋回答道。
“单独审问?”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有我在,做不得假。”
“那就是,有人撒谎了。”娄简合上口供。
“我也是这想的。”夏惊秋晃动着手里火钳道。
“为何?”许一旬问。
“揾死是一种极其凶残杀人方式。死者倒挂没入水中,身子悬空无力,想逃也逃不掉。从生至死,人往往会在惶恐中断气。若不是有仇,谁会用这种方式虐杀一人。季应要是真如他们所言是个为人和善的,怎会招惹出这么大的仇怨来。”
“你再想想帷幔上的话。”娄简抬眼,“凶手搞出这么大动静,让众人全然聚集到河边,完成‘演出’。足见,季应,死得不冤。”
“可这另外七十三人又不是人人与季应熟识,不知他的私事也情有可原。”
夏惊秋放下火钳,道:“有一人,或许知道。”
许一旬与娄简看相夏惊秋。
“昨日赏花会开场时,季应已然不在云良阁内,可琵琶声却并未缺席。”
“季应有一徒弟,名唤晓云绸。随季应学艺已有十数载。”娄简道。
“去会会那个晓云绸。”三人说走就走。
娄简让许一旬去季应屋子,将他重要的物件再探一次,自己则是与夏惊秋去寻晓云绸。
云良阁还未开张,阁中厅堂内空空如也。二人看见晓云绸的时候,他正横抱着一把宝象纹长颈琵琶,独坐在后院中。手中拨子落于弦上掷地有声,弹奏间隙偶有停顿,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口中又念念有词,像是哼着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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