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灵光即是符(128)
我握紧阿遥的手,胸口又闷又疼:“不是的,阿遥,可那是我师父。”
“我知道,你师父,”阿遥面露嘲讽,缓缓阖眼,道,“秦金罂的确是为救我死的,但若不是你师父,她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所以我才一定要救你,我知道你有你师父,有昆吾宫的,同门,可我只有你和秦金罂。如果两个人,都是因为项玄都……兰子训,你能不能不走?”
“能不能不走”——在这之前,阿遥何曾向我流露过,哪怕一丝一缕的乞求。他伤得太重了,已经连维护自尊的力气都流失。这让我想哭。
“你别想到什么说什么,跟着你,我是个拨浪鼓吗,”我压低了头,“你是想要个玩伴,还是物件?……我知道,我们相识八年,可你这样,我险些误会你是喜欢我。”
阿遥阖了阖眼,视线错过我的脸颊,在头顶图画剥落的藻井定住。但他没坚持多久,我听见他嗓子沙沙出声:“我看,我是喜欢你。”
我的胸口猛然一窒,呼吸连带心跳都紊乱起来。阿遥自嘲地牵了牵嘴角,不知是不是牵动了伤口,面颊的肌肉也跟着令人心惊地一跳。他再开口时,语气中微微发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握你的手。疯了一般,连我自己都被吓到。”
“我很怕痛,一点点小伤口,就足以让我感到仿佛脑浆被搅碎,”他说得很慢,但带着狠气,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可现在的伤,我觉得不算什么。比起我想到……想到你会被撕裂魂魄的痛,不算什么。”
我能捕捉到自己颤抖的呼吸,在夜风中宛若受惊的小鸟。我收紧握着阿遥双手的手指,另一只手失措地陷进他的头发。纠结枯燥,凝固着鲜血的长发。哽咽着,我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阿遥。”
“我是昏了头才,说这样的话,”他绿碧玺的眸子流转着,与我视线相接,“但兰子训,你能不能不走,至少今夜。”
这已经不是乞求,而是哀求。就算他说了这样的话,但其实,我还是会想——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秦金罂。如果真的可以用我,来换秦金罂回来,声称喜欢我的阿遥,会不会立刻发现这只是错觉?
师父也是,秦金罂回来,对他来说一定是好事。之前,我一直避免让自己这样想,我一直告诉自己,如果连我都这样想,那就没人会选择兰子训了。
那她该多可怜。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猛然甩头,将这些想法驱散。阿遥似乎又恍惚了一下,我听见他苦笑:“不答应就……算了。我困了,睡会儿。”
“别睡。”我脱口而出。他本已经阖眼,听见这一声,便重新睁开眼来,无奈:“我困了。”
我总不能说,我怕他就像戏文故事中那样,一睡就醒不过来了,就永远回不来了。我知道这可笑,但我还是打起精神,恳求道:“今晚不睡,行吗?我们谈谈天吧,我讲故事给你听。”
他抬起凝结着血垢的眼睫,看了看屋梁,半晌才说:“好。你讲吧。”
讲什么故事,有什么故事好讲?
阿遥说,他有可能是喜欢我。那我呢,我又何尝不想触碰他,想见他,切身体会他的疼痛。阿遥是那样怕痛的人,他为我而受伤,如今几乎就要死了。
我又在害怕什么,一直压在我身上,让我无法直视自己的,到底是什么?秦金罂,昆吾山,还是阿遥偶尔流露出的冷漠?我想起八年前,薛子蔚最后留下的那一段话。
——凡人一生不过区区百年。
“阿遥。”我嗓音干涩。
记忆之中,心跳从未如此异常过,敲击着我的胸口。阿遥的手依旧是冰凉的,回暖起一点点,变成了栖在我掌心的初阳。
“我想跟你走,”我的嗓音压得沉沉的,听来恍若他人,我却从未如此确定它发自心声,“我逃不掉,阿遥,但我也想跟你走。我现在才想明白,我也喜欢你。”
我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已经在呜咽。我抽泣着,吸气作出最后的承诺:“但是,我不能让师父回到昆吾宫,绝对不能。今夜我不能留下来。如果明天之后我还活着,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一起。”
阿遥没有回应。
他没有答话,甚至连指节都没有动一下。我的心脏猝然一窒,哭着失声:“阿遥,你睡着了吗?你答应过——”
他面色苍白,闭着双目。并不是睡着了,而是昏厥了过去。
我冷汗涔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阿遥的面庞沾着血,黑暗之中,宛若瓷器一般精致而易碎。他因重伤而拧起的眉峰,线条英挺的山庭,毫无血色的嘴唇。我也曾见过他因疼痛而失去意识,可是,没有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