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75)
作者:松风
我心中暗道不好,猛地将门推开,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谈话。
沈涤尘和宋云朗二人并排席地而坐,脸上都挂着伤,不过沈涤尘看起来更加颓然,想是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见我进来,二人纷纷别过脸去,不肯让我看到脸上的伤。
虽然心中挂念着宋云朗,但我仍旧先走到沈涤尘面前,蹲下身拿出手绢帮他擦拭血痕。
沈涤尘轻轻推开我,站起身道:“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你就留下来帮着小宋将军看看伤吧。”说完便朝门口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欠了欠身:“恭送陛下。”
待沈涤尘跨出御书房的门,我快步来到宋云朗面前,用手抬着他的下巴,查看他脸上的伤。
一开始他有些闪躲,我轻声道:“别动。”
他变了。原先柔和的脸变得棱角分明,眼窝更加深邃,一抹薄唇更薄。皮肤也被风沙磨砺得黝黑粗糙。他的胡茬轻轻的扎着我的手,些微酥痒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头。泪水刹那间蓄满眼眶。
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我强忍着眼泪问他:“衔蝉关到应京这一路没有好好歇息吗?”
他眼底似一潭温泉,雾气氤氲,驱散这寒冬的风雪。有些沙哑而疲惫的嗓音破除雾气而来:“想见你。”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我边替他擦拭伤口边道:“你向来是最稳重的人了,怎么会如此冲动?动手打当今陛下不说,差点还要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今日我要不拦着,还不定衍出来多大的祸事呢。一同长大的情谊再重,也重不过他如今的身份啊。”
他抬眼看我:“你都听到了?”
“没听到。”我拿出特意携带的药膏替他涂抹伤口,“瞧你,多大的人了,还打架。这沈涤尘下手也没个轻重……”
宋云朗嘴角轻扬,也不说话。
我问他:“你和董鸣珂,你们感情好吗?”
他的笑容消失,再次别过脸去:“你是希望我说好还是不好?”
我把他的脸扶正,他低垂着眼帘,不愿看我。我道:“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这有什么难答的?你要问我,那我自然希望你说好。衔蝉关风沙大,终年苦寒。董鸣珂这样一个娇养在闺中的千金小姐,若不是真心爱你,怎么会愿意与你一同去餐风饮露?你身为人夫,本就应该好好爱护疼惜她。”
他抬起眼,抓住我的手腕:“你呢?皎皎,若是那年我问你,你可愿意陪我回衔蝉关去?陪我餐风饮露?”
我挣脱他的手,继续替他的伤口上药:“彼时你离开是迫不得已,我又是先帝钦定的储妃。如何能陪你去戍边?我们从来都不可能。你倒不如好好经营如今的感情,抛下这些妄念。”
宋云朗躲开我沾着药膏的手指,起身道:“多谢娘娘,时候不早了,微臣告退。”
只剩我一个人坐在御书房的地上,背对着门。我没有哭,只是看着手指上的药膏出神。何必呢?当初不是已经做过选择了吗?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风雪已经渐小。图南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鹅黄替我撑伞。
“我们去御花园走走吧。梅花或许已经开了。”我道。
我们三人慢慢悠悠朝着御花园去,快到御花园时,我见园中树下有个人影。他满身的积雪,应是已经在雪中站了许久。
是宋云朗。
停住脚步,我对图南和鹅黄道:“我乏了。我们回去吧。”
图南不解,看着御花园道:“可是……”
鹅黄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图南虽不知缘由,倒也没再多问。
那天风雪太大,我穿的又单薄。回到东明殿没多久,我便病倒了。这一病就是许多日,对我来说,这病来的正是时候,替我免去了许多麻烦。
第75章
距离沈涤尘登基的日子越来越近。自那日染了风寒之后,我卧床多日,这病偏偏不见好。咳得反而越来越严重。
我本就没有什么食欲,勉强喝了几口白粥,鹅黄端着药便来了。
“我一闻这药味,嘴里就苦。”我用羹匙搅动着碗中的汤药。
鹅黄见我没有要吃的意思,从我手中接过药碗:“这药凉了呀,药效也要减三分。娘娘还是快些服用吧。”说着将羹匙递到我嘴边。
药一入口,整个嘴里都苦。这苦味久久散不去,苦到喉咙。鹅黄再一次将药递到我嘴边的时候,我蹙着眉摇了摇头,端起碗憋着气一饮而尽。
“好苦。”我对鹅黄撒娇。
鹅黄从袖中取出一包饴糖打开。我正伸手要取,她道:“这是小宋将军托人送进来的。”
我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娘娘不要?”鹅黄将饴糖往前递了递。我一边摇头一边往外推她:“拿走拿走。”
见我拒绝得如此坚决,鹅黄无奈地将饴糖又收回袖中,端着我喝完了药的空碗准备离开。
“等等。”我叫住鹅黄,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伸出手掌,“给我一颗。”
鹅黄脸上流露出笑意,放下碗将一颗饴糖放在我的掌心:“小宋将军说每次吃过药都给娘娘一颗去去嘴里的苦味。”
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如此想着我的嘴角竟不自觉扬起。
图南从门外跑进来,到我身边小声道:“郡主娘娘已经将事办妥了,娘娘您不知道,今日郡主娘娘在朝堂上有多么威风。”
“快,快给我讲讲。”我坐直身体,催促图南。
图南故作模样地学着茶馆酒肆中的说书先生般清了清嗓子:“今日早朝之时……”
外祖姓唐,名风。是大名鼎鼎开国四公之一的定国公。祖母是能征善战又通诗书文采的康瑞长公主。二人膝下只有母亲一个独女,自小备受宠爱,获封平阳郡主。
外祖善带兵,率领的铁骑所到之处,敌人闻讯而逃。曾经多次救太祖于危难。
在跟随太祖北伐时,为了掩护太祖突围,唐氏一门包括康瑞长公主在内悉数战死,只余母亲一个孤女。
今日早朝之时,母亲一手持着外祖的佩剑,一手举着先皇赐婚我与沈涤尘时的圣旨,踏入大殿。在文武百官的面前跪到沈涤尘面前,托举着这两件东西,道:“定国公唐风独女唐柔,携全族奏请陛下,立李氏储妃李敬之为后。”
此话一出,朝堂上近九成的臣子皆跪拜:“请陛下立李氏储妃李敬之为后。”这些人中,有同父亲交好的,有仰慕外祖风采的,更有维护祖制礼法的。沈涤尘难以推让。
“郡主娘娘果真有魄力。”鹅黄听完图南绘声绘色的描述,赞叹道。
我心中暗暗钦佩母亲的胆识,用手指轻点图南的额头:“你怎说的好像自己在场似的?”
图南笑道:“是伺候皇上上朝的沫儿同我讲的。她可是亲眼看到了。”
“张将军那边怎么样?”我问。
鹅黄道:“一切如常,怎么也不像要走的样子。”
张念要的东西我都已经替她备齐了,她却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管我这边怎么给沈涤尘施压,只要张念不走,后位于我就还会有变数。所以我日日都让人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正吩咐鹅黄和图南一定要盯紧了张念的动静,只听沈涤尘带着怒意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李敬之你好手段!竟让平阳郡主带着定国公的……”
他说着走近殿内,看到病榻上憔悴的我,生生咽下了接下来的话,问道:“你……病了?”
鹅黄替他解开狐裘,引他入座:“那日陇客大人来得急,娘娘担心殿下,走得也急,穿的单薄。回来便病了,已经病了这许多日。”
沈涤尘问:“可找太医来看过?”
我捂着胸口咳起来,图南拍着我的背道:“看过了,熬了药日日都喝,也不见好。”
他将手覆在我的额头,传来阵阵凉意:“怎么这么烫?一直这么烫吗?”
我摇摇头,声音微弱:“劳陛下费心。白日里好些,到了夜里就烧起来。现在已经比前几日好些了。陛下说我的母亲……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