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明(344)
作者:林间烟雨
“太子妃殿下无事。至于暨微圣人,你应该很清楚他在太子殿下这里大概已经暴露,你令暨微圣人来,如若不是肯定太子殿下不会杀暨微圣人,那便是已经不管暨微圣人的生死,又何必再问任何。”
他本该话到此就结束,但看着司空岁却还是说出了下一句:“暨微虽屡次欺瞒太子殿下,但太子殿下圣恩,只将暨微收押,并未处刑问斩。”
话毕,陈炎转身。
“告诉我。”
司空岁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若无事,绝不会不见我,就算她会生我的气,也绝不会不见我!”
他的话是这样的笃定,陈炎听到血滴落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他稍停了步子,却未再转身看向司空岁。
“太子妃殿下与太子殿下现下都不会见你。从云州登船到京港这十七日,东宫的人一直在你们船上,如果你真的担心太子妃殿下,你去见东宫的人,请求太子殿下以求见太子妃殿下,你会有机会见太子妃殿下,但整整十七日,你都未这般做,即便你心里有猜测,即便你担心太子妃……你让暨微圣人来了,也未有自己前来。
“在过去的十七日里,你同太子妃殿下的距离,只隔着数个舱门的一声请求,但现在,即便只是数丈之距,也是你再无法跨越的距离。你明知对太子殿下动手是在背叛太子妃殿下,却从未回头,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忘记,如若太子妃殿下知道这一切,太子妃殿下会有多痛苦。”
司空岁握在铁栏的指颤抖着收紧。
陈炎话音停了停,再次迈步。
“一个半时辰后,你许会见到太子殿下。”
*
一日四次,三日十二次的长生蛊血一次性取出,扁音根本不敢想,但她此刻便在做此事。
扁音取针验第十二盒长生蛊血,确定银针未转黑,这般今日取下的十二盒长生蛊血便都还能用,不待扁音面上有片刻的转缓,长孙曜已经开始取第十三份长生蛊血,这一份是现下长明要用的。
薛以扁音二人的脸色比长孙曜的脸色更为惨白难看,两人面上泛着一种临近崩溃的死灰,他们没有看向对方,却知对方的模样此刻有多吓人。
薛以扶在长孙曜臂侧的手无法避免地颤抖,长孙曜长眸半垂,并未看及薛以一眼,不知是过度失长生蛊血令长孙曜的对外界的反应变得迟钝,还是他并不欲斥责薛以此刻的失态。
但当看得长孙曜看及倾斜的玉碗,一瞬扶正时,扁音便知道,长孙曜并非已经迟钝得感觉不到薛以的失态,长孙曜只是不斥责薛以而已。
取血的两刻钟长得令扁音薛以窒息,扁音屏息取针验这第十三份长生蛊血,看得银针未转黑,心下却也没有丝毫的放松,按她所估测,长孙曜的长生蛊血应当早已经取到极限。
四日前,长孙曜的浮棠用量已经由一日一朵变为一日两朵,浮棠作寻常药用,一月也才方能用一朵,即便用于补长生蛊血,也是五日一朵,长孙曜这样大量地取用,是她从不敢想的冒险之事,也许也正是因长孙曜的大胆和冒险,也才使得长生蛊血能取到今日。
她不敢想长孙曜若因失长生蛊血而陷入昏迷该如何办
……倘若、倘若长孙曜倒下……可即便在心底,她也不敢想。
薛以强压着颤抖的手为长孙曜包扎取血的伤口,他展下柔软华贵的雪锦袖袍盖住长孙曜臂上缠裹的雪纱,敛着呼吸,小心地抬眸看向一旁刻漏,复又垂眸低声:“太子殿下,寅初三刻。”
长孙曜饮下浮棠,端过案上的玉碗起身往外。
扁音垂身低首,薛以阔步至前打开药房门,无声快步,药房旁便是长明的房间,门外的侍从垂下眼眸,轻声打开房门伏地叩首。
薛以没有随长孙曜入房,立在门侧,他们还在船上,一个半时辰后,长孙曜启程北上玉承山,长明将由东宫影卫与亲卫护送回东宫。
饮春不待看得长孙曜,便绕出屏风跪在一旁,织金雪缎自眼前而过,她越发低了眉眼,听得长孙曜停下脚步声,方低着眉眼悄声退出房间。
饮春出房便瞧得了候在外间的薛以,她轻掩起门扇,低首福身,却不敢再看薛以苍白憔悴的脸。
……
即便房中烧着比旁处热许多的炭火,长明的肌肤还是泛着一种凉意,长孙曜探入被衾握住长明的手,叫厚实暖衾与手炉暖着的肌肤终于有些许的暖意,掌中柔软的手没有与往日一般,在他靠近时,温柔亲昵地回握。
长孙曜压回翻起的暖衾,觉到玉碗中的药温已经合适,拨动着药勺舀起小半勺药,将药慢慢喂入长明唇中,待那药汁完全浸入长明唇中,才又舀了小半勺药。
待药碗见底,他起身自案上的小炉取过温着的蜜糖水,确定温度正正好,回身坐回榻,小半勺小半勺地喂给长明。
“今日的蜜糖水换了些枣花蜜兑着玫瑰蜜,孤尝着清甜,用来煮玫瑰蜜圆子定也好吃,等过几日,过几日……孤陪你一起吃。”
“今日还下着雪,孤令人看过了,今年的雪许还会下半月,我们还能去西陵湖看雪。你今年的生辰,我们也去西陵湖过,好不好?西陵湖看烟火再合适不过,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你的第二个生辰……”
他突然停了话音,好一会儿后,才又轻声道。
“你先回东宫,孤要离开几日……孤要离开三日,孤去玉承山取同生蛊。”
他将最后小半勺蜜糖水喂入长明唇中,取柔软的巾帕拭去长明唇上湿意,擦净手又自榻旁小几取过润唇的无色口脂。
他垂下眉眼,抚着长明发凉的脸,沾取口脂的指尖轻轻擦过长明几没有颜色的唇。
“就算同生蛊不够,我们也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孤一定会令你无事。”
……
“孤会在三日内回到你的身边。”
*
落了一夜的雪,此刻也还未停,二月初还有这般异常的大雪,约莫还是六十年前有过。
天海交际之处的光亮似蒙着层层雾縠,这点细微的光不足以令人看清脚下之路,四下还掌着灯。
船前没有回京的车马,码头空了三分之二,肃穆的金廷卫候在四面,司空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押解司空岁下船的金廷卫拉着铁链调头,另一面港口停着一艘即将起航的大船,数道舷梯自船上架下,上下船的舷梯两侧都掌着照明的角灯。
两排身着甲胄的护卫自后方另一艘大船而出,随后便见一身织金雪裘的长孙曜,陈炎执伞紧随长孙曜身后,约莫二丈之外,又见华服锦裘的长孙无境阔步而出。
司空岁错愕望向二人,猛地往二人那方撞去,又立刻叫金廷卫拦下。
长孙无境脚下步子未有停顿,眼眸一偏,越过身侧金廷卫看向司空岁,目光短暂的停留,又淡漠收回。
“长孙——”
司空岁没有完全吐出的字音一下被掐断。
铁链缠打拖地的声音在这安静空旷的码头显得异常突兀,司空岁散落的银发缠绕在腕间,遮挡住几分铁环压出的血痕,血迹斑斑的破损单薄长衫被寒风吹得紧裹,金廷卫捂住司空岁的嘴拖向后方舷梯。
司空岁死死盯着那方一前一后的父子二人,挣扎震颤。
刺骨海风卷着雪呼啸不停,他却感觉不到冷,长孙曜没有将目光移向他一瞬。
黑暗中蓦然飞出羽箭,直向司空岁心口,司空岁身侧金廷卫偏眸同瞬,猛地扑下司空岁避开羽箭,四下长剑倏祭,叮铮打落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