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明(293)
作者:林间烟雨
长明见小贩这般害怕,直接将银钱放在摊上,面色比长孙无境更难看,冷道:“买东西当然要给钱,若哪日真叫天子脚下都出得这种买东西不必给钱,人横便行之事,我看这皇帝也都不必当了!”
小贩吓得眼前发黑,他不过卖个糖画,可不敢摊上这等大不敬之事啊,他连连低声:“夫、夫人,您别乱说话呀,不过一个糖画,没这般大的事,别,千万别乱说话。”
他压低声,劝长明:“夫人都说了天子脚下,这更不能胡说啊。”
“闭嘴。”长孙无境冷向小贩。
小贩一个激灵,颤抖闭嘴。
长孙无境翻一眼长明放下的银钱,冷声再道:“给你就拿着。”
小贩瑟瑟发抖,还是不敢拿这不该拿的银子,对这两位贵人的身份又奇又疑。
长明淡淡看一眼长孙无境,收了视线转身,撞上顾婉看来的视线,顾婉立在不远处一间铺子下躲雪,鱼儿拿着收着的伞。
“爷、爷。”
那小贩小声叫住长孙无境:“夫人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小的这……”
长孙无境步子一顿,回身向小贩。
小贩将案上插着的糖画全拔了下来,恭敬地递给长孙无境:“这些便都给爷和夫人。”
他见面前人面色突然变得很是奇怪,定定地看着自己,一时惶惶,他觉两人很是不同,吓得赶紧又说道:“还是说,小的现在给爷重新画一个吧,也不消多少功夫,您看要什么样式的,多少小的都给画,小的也会画像,给夫人画一个吧,女子都喜欢这些小玩意。”
他见面前人发怔,没有应声,也没有离开,便赶忙动了手,拿起糖稀等物来,边画边说:“很快的,一会儿就好了。”
长明回来不久,饮春便看见长孙无境拿了两手的糖画离开小摊,长明淡淡看了一眼,又看向顾婉,顾婉背着光,她这会儿看不清顾婉面上到底是什么神色。
长孙无境冷着脸穿过人群,饮春瞧着长孙无境不像是去顾婉那里,还没得多看两眼,一团雪色蓦然从空中俯冲下。
人群发现这团凶悍雪色,惊声四起。
长明看见那团雪色,面色倏然一变,竟是雪宝跑出来了,越过人群飞身向长孙无境。
雪宝尖利叫起,凶猛扑着长孙无境,长孙无境抬袖挡住怒拂开雪宝,玄色袖袍却还是叫雪宝撕咬下一大片,长明赶上前一下抱住雪宝,抚住雪宝受激炸起的毛,顿顿回身看向长孙无境,怀里的雪宝看得长孙无境越发激动地闹腾起来,冲着长孙无境尖叫扑腾。
原本过往行人原便是多拖着步子偷看,这会儿突然生得这般大的动静,更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不离,呆怔怔地望着长明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紧攥着两手糖画,才方缓的面色又倏然冰冷,她没有说话,可她的眼睛却在说那日阅兵楼,在说那日射向她的弩-箭,连同那只该死的肥鸟一块在说。
身着甲胄的亲卫忽然走入人群,疏散着百姓,一直跟在后头的长孙曜阔步至长明身边站定。
长孙无境掷下两手糖画踩碎,越过二人冰冷走向顾婉。
长孙曜揽住长明,眼眸偏转冷漠向长孙无境。
陈炎看了看,让人再去商贩那取一个糖画。
长孙无境再没有接过糖画,终还是宫人将那画着凤凰牡丹的糖画给了顾婉。
顾婉低眸,雪花在长睫化开,湿了眼睫,上元的花灯竟是这样的吗……
喧闹的长街不知不觉中静了下来,再后来,街上慢慢没有了来往行人。
长明回身,大雪华灯,凄清长街,不闻声响,只余她们一行人被雪渐渐掩埋的脚印,仿佛方才的繁华喧闹都是幻像。
行至摘星楼,摘星楼中亦没有跑堂招待的伙计掌柜,一眼看去全是低首垂身的亲卫。
顾婉默了片刻登楼,并不轻松地登上五楼,止了步对长明说:“我想同陛下两个人在一起,你们便不必跟来了,就在五楼等我与陛下吧。”
长孙曜握住长明的手。
长明指尖微微一颤,回握住长孙曜的手,看着顾婉愣愣回:“好。”
顾婉淡声又道:“上元应该有很多人放烟火的,我想待会儿往外看时,能看到烟火。”
“我让人去放。”长明一下给了回答。
顾婉这方点了点头,抓着手里的糖画,垂身向长孙无境行礼:“臣妾请陛下登六楼。”
长孙无境双眸微敛,若有所思看顾婉,但很快便收了视线,转身登楼。
这方长孙无境与顾婉才登六楼,蓦然又自摘星楼外来人,长明立在五楼阑前看下去,却见是久未见的南涂。
陈炎神色一变。
不过片刻的功夫,满身风雪的南涂已经登上五楼,上前叩首向长孙曜与长明行礼。
陈炎猜南涂该是先回了东宫发现长孙曜不在,知长孙曜在此才赶来的,南涂此番必然是查得什么拖不得的大事了,才会这般急,连等长孙曜回东宫的时间都没有,长孙曜必然也清楚。
长明也明白久未回京的南涂突然这般回来,片刻都等不得,那必然是有要事拖不得。
“你先去处理事,我在这没事。”
长孙曜默了默,颔首:“孤便在楼下,有事唤孤。”
长孙曜留下墨何等人与长明,转身下楼,南涂陈炎又与长明行一礼,随后跟上长孙曜入了三楼的一间雅间。
*
“大人。”
顾婉的声音轻轻响起,外头虽送了好几个炭盆进来,雅间内并不冷,但顾婉消瘦的身体却止不住地发颤。
“放肆——”长孙无境冷向顾婉,审视地打量。
顾婉手上攥着的糖画落下,望着长孙无境,眼睫一动,眼泪滑过面颊,一滴滴落下。
长孙无境愈发烦躁不豫,冷着脸推了窗,睥着摘星楼外凄清的长街华灯。
寒风倏地滚入,雅间一下同外头般,冻得人打颤,烟火蓦然升空绽开,一朵一朵绽满夜空。
这烟火叫长孙无境愈发不豫,他回首冷向顾婉,声音掩在烟火声中,却叫顾婉听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回答长孙无境的只有寒风烟火与眼泪砸落的声音,顾婉望着长孙无境还是没有说话。
长孙无境没有一丝耐心,睥着顾婉沉声:“那就一个字都不必再说。”
长孙无境走向顾婉身后的房门,在长孙无境渐渐靠近时。顾婉看得他眼底那丝毫不掩饰的不耐与厌恶,唇角自嘲地颤抖,哑声:“并不是因为明儿生得有两三分像我……”
顾婉的声音还是很轻很低,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叫这烟火声掩着,不露出外间一丝,长孙无境脚下蓦地止住,倏然回身,面色骇人地看顾婉。
“而是我生得像明儿像另一个人,才被选中。”顾婉望着长孙无境审视又了然,不快又不屑无畏的眼眸,大颗的眼泪疾速地滚落砸下,“果是如此。”
“所以其实这么多年来,我都是笑话,我都只是你的一个趣,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吗?这些年都是假的吗?我其实不过是……”
长孙无境眼底透出杀意:“闭嘴。”
他怒覆上腰间匕首,碰到匕首那一瞬,又愤怒拂袖,欲阔步而出,却又倏地止步,面上因着愤怒露出几分狞色,眼前现出顾媖那张脸,面色可怖。
那个该死的无能蠢货。
顾婉痛苦瘫倒在地,他毫不遮掩,他根本完全不在乎,根本没有一点的愧疚,可她还不愿相信,颤声:“淑娘和我的儿子,淑娘和我的儿子,也是……”
她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