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明(267)
作者:林间烟雨
“凡人永远无法逆天地而行,同这天,同这地,争不得半分,留不得半刻,而我这具残躯,又还能有几年。”
扁音愕然看暨微,道:“师父擅医晓理,自然福寿绵长,怎、”
暨微摆手示意扁音不必再说。
扁音如此只好改口,默了默,再道:“师父不若趁此机会,在京中多留一些日子,我会向太子殿下与靖国公告假,陪您。”
“那不行。”暨微落下双掌,再道,“我感念太子殿下供养之恩,依诏前来,但我不属于京城,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怎好逗留。”
*
听到来客的声响,暨微并未起身前去,只提起炉子上烧着的一只小壶。
司空岁阖起房门,看向暨微。
“师叔。”
“你来啦。”暨微的声音透着无奈与沧桑,他沏了一杯热茶,放入九转丹化开,递与身前落座的司空岁。
司空岁低着眼眸,接下这化着九转丹的茶水。
暨微看着司空岁这一头银发很是一痛,即便薇草院里司空岁一句又一句的无法相告,他却还是无法斥责,可如今又看得那孩子,又是那等身份,他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那孩子……”
“是。”司空岁不待他说完,给了回答,声音微变,再道,“请师叔别问。”
暨微止不住发颤,果是,果是……竟还留存下血脉。
他痛苦看着司空岁,颤声:“别问?你这般不愿叫我知道,所以不与我说,若是我没有瞧见那孩子,你今夜也不会过来,那孩子、”
他愈低了声问:“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请师叔别问。”司空岁痛苦再道,“我没有告诉师叔,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说。”
他低声痛苦再重复:“请师叔什么都别问。”
他知道暨微既入靖国公府,必然是会见到长明的,什么也不必说,只要暨微看到长明,便都会明白,与其同暨微说,不若让暨微自己看。
暨微沉重望着他,二十年未见,他什么都变了,唯独这张脸没有变,他看着司空岁这般模样,又如何逼得司空岁,许久后,他哑声再道:“好,其他我姑且先不问。可那孩子怎会要做太子妃了?”
司空岁神色又是一痛,却是道:“师叔不是已经见过长孙曜了。”
“那又如何?”
如何?
“长孙曜那样的人,我没有办法阻止。”
暨微想起白日觐见长孙曜时的情景,他没有看得长孙曜的面容,只觉那似乎是个冷漠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人,一言一行间,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矜贵傲气,他心底也明白,长孙曜于普通人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这等出身,如此贵重的身份,必然是永远高高在上之君,他知道那生来就要做帝王的人,真要决定什么事,确实不是旁人能阻止的。
可为何就是无法阻止了?司空岁难道还不知道两个人的身份,没有一早就阻了,难道这太子妃还是长孙曜自己选的吗?那样性子的人也会想要自己选太子妃吗?
还没待他说,他又听得司空岁说道。
“长孙曜要娶阿明,阿明同意了。”
暨微愕然看司空岁,阿明便是那孩子的小字吧,可什么叫长孙曜要娶那孩子,那孩子同意了?
纵然他白日瞧着那孩子,确实叫人无法不喜欢,虽诸多苦难加身,她却不是那等苦闷性子的孩子,她看起温柔开朗,落落大方谦和有礼。
“可太子为何要娶那孩子?”暨微已从扁音那知道如今那孩子于外间来说,只是玉凝儿之女,他知道在如此看重门第血脉,嫡庶尊卑的大周,长孙曜本是不可能娶那孩子的。
司空岁避开暨微的视线,说不出。
暨微皱眉,是因皮相?那孩子是太招人喜欢了,可长孙曜既是这等身份,纵然是贪图皮相,也不可能娶那孩子为太子妃才对,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不管是娶那孩子为太子妃还是纳为妾氏,问题是长孙曜到底为什么要娶那孩子。
司空岁纵然始终不愿承认,但还是说了:“长孙曜倾心阿明,遂求娶。”
暨微满脸不可置信,荒谬!太荒谬了!这两个人?!
“这不是荒谬吗!”
暨微愈低了声:“那孩子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世,太子也只当那孩子是那玉凝儿之女?”
司空岁没有沉默太久:“是。”
暨微愕然,即便如此也很是吓人,低声再说:“你应该告诉她!”
司空岁泛白的五指紧紧扣在额前,神色愈发痛楚:“以前我不能告诉她,现在我也不能告诉她。”
暨微一痛,声音稍缓:“可这是错误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宴。”
“我说过别再这样叫我,师叔。”司空岁起身避开暨微,背过身不看他。
“错的那个人是我,阿明没有做错过什么,师叔别再问了,现在将这些告诉她,对她来说也只是痛苦。师叔忍心让她难受吗?她现在就要成亲了,她很开心!”
暨微震愕瞪大眼,想起白日所见那张明媚可爱的脸,心又猛地沉下去。
司空岁声音低哑,再道:“即便长孙曜是一个混蛋,那他也是一个有权势有能力的储君,对于现在的阿明来说,他做的都很好,他能保护阿明。”
听他替长孙曜说话,暨微更是惊愕不已,他上前,目及司空岁痛苦的面容,声音稍缓。
“我现在不是担心这太子是怎样的人,我所在意的是他的身份,他是大周储君,是大周下一任皇帝,倘若将来他知道那孩子的身世和血脉,作为帝王如何能留那孩子,一个要做帝王的储君,是不可能被情爱冲昏头脑的!这才是我所害怕的,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司空岁痛苦摁住痛得欲炸开的头,暨微就这样直接说出了他长久以来担心害怕的事,令他直面他一直所逃避的事。
可如今暨微再将这件事放到面前来,他却发现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考虑那样的事了,他杀不了长孙曜,杀不了这京中所有威胁长明的人,也不能杀。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敛了敛面上痛色,抬眸看暨微,嘶哑再道:“如果有那一日,我不在,师叔可否救下阿明?”
暨微知道要从长孙曜那样的人手里动手脚,几是不可能的,可他看着司空岁这满头霜发,心底痛得无法言说,他颤声:“九息将不惜一切,尽我所能。”
司空岁眉间稍稍舒展两分:“谢谢师叔。”
不待暨微再说,司空岁又请求道:“请恕师侄无礼,请师叔答应师侄,现在不要太靠近阿明。”
暨微如何不知司空岁为何这样要求他,他长叹一声,道:“我一个老头子,与靖国公又无交情,又怎会过度接触她,白日见上那一面,已经是缘了。”
他望着司空岁,却忍不住问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长明。”
暨微心底颤动:“是哪两个字?”
“长生月明之长明。”
*
李示廷注意到一道目光多次停留在他身上,他回身看过去,对上一道温和的目光,倚在球场阑前的裴修与他笑了笑,也并未有躲闪。
李示廷回之一笑,从球场边缘绕过去,到了裴修身旁:“小修,你怎么不去同国公和翊儿一块打马球?”
“伯父。”裴修站直身,一边请李示廷一道在身后几案落座,一边回道,“昨夜没歇好,有些头疼,就不上去打马球了。”
李示廷瞧他面色确实有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