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明(246)
作者:林间烟雨
“景山军?京畿卫?”姬珩冷冷扯了扯唇角,“兵部也难辞其咎。”
方见微叫姬珩堵得哑口无言。
唐淇回欧阳遇道:“在这比臣还熟悉雷霆炮确实没有几人,不过恰好都是造雷霆炮的工部军火监罢了,想必欧阳尚书对雷霆炮更是熟悉不过,臣一介武夫远不及尚书大人与工部匠人心细。”
他说罢,又对着长孙曜行礼道:“臣另受太子殿下诏书,于景山大阅两个时辰前才赶至景山。镇南军非京畿卫、景山军,无诏不得入景山,倘若臣当真暗自领着镇南军进了景山十里山河,更甚是在大阅两个时辰前,上了阅兵楼,在众目睽睽下,对雷霆炮动了手脚,那京畿卫和景山军都是摆设?兵部工部鸿胪寺都瞎了?”
“那雷霆炮的问题,怎也推不到京畿卫上头来,大阅公务繁多,谁又能注意你镇南军的动向。”重恕高声反驳。
“注意各方动向,本就是京畿卫的职责,不若这十里山河何须京畿卫,重指挥使。”姬承钊平静指出京畿卫之失,又道,“当然,也包括景山之内阅兵楼。”
重恕一滞,再次辩道:“姬丞相,阅兵楼向由景山军负责,如何、”
“陛下!”余烬打断重恕,磕得头破血流,“桩桩件件都推在景山军上,景山军实在冤枉,臣恳请陛下,即刻封锁景山十里山河,抓拿逆贼,这必然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景山军!景山军有多少权不是靠今日诸位说的,而是看景山军到底掌了多少权,臣惶恐,臣无辜,臣、”
“阅兵楼出事,景山军谋反,你谈何无辜?!景山早已封锁,又何须你来说。”重恕怒而打断余烬,如今这等情况下,必然要有人认下所有罪,而景山军无疑就是最该死的。
余烬彻底撕破脸皮,往日里称兄道弟,如今恨不得对方揽了罪死得干净。
“倘若景山军有失,京畿卫又如何能说毫无过错?重指挥使不要忘了,阅兵楼之上不但有在籍景山军,那些刺客入景山,必然是在京畿卫的疏忽下!京畿卫让身份有疑者入景山,没有排查出在景山的刺客,就是京畿卫的过失!”
京畿卫景山军争起来,兵部工部鸿胪寺等人也急言推诿。
殿内混乱,只在长孙曜近前的几个臣子注意到长孙曜起身拔了陈炎佩剑。
长孙曜提剑一脚踹开挡路的欧阳遇,长剑飞旋,银光乍逝,动作干净利落,快得没叫人看清。
温热的鲜血溅入眼中,欧阳遇像被猛地扼住脖颈,张着唇,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双臂一软,颤抖摔下去,扯着不受控制的腿毫无作用地试图避开淌向自己的血污。
方见微瞪目看着面朝玉砖砸下的重恕余烬,抖得如同筛糠。
殿内倏然死寂,诸臣窒息。
“太子!”长孙无境怒而起身,抓起案上天青釉香炉砸向长孙曜。
陈炎旋身执起剑鞘挡下香炉,一手接下落地的香炉,自长孙曜身侧低首半跪,剑鞘抵地。
殿内金廷卫齐刷刷握剑低首半跪。
东宫亲卫动作利落地拖下玉砖上的尸体,宫人低首跪地,以纯白的素娟擦去玉砖鲜红的血污,燃起沉水香。
长孙曜神色漠然,转眸向长孙无境,织金绣锦的华贵长袍在宫灯映射下,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他凛声不豫:“儿臣的伤就是他们的死罪!”
“那这便是你的死罪!”长孙无境拂袖怒向长孙曜,“太子——”
长孙无境眸中的汹涌怒意无法掩藏,他看着长孙曜,又竭力将愤怒到顶点的失态掩下,高高在上的帝王理应喜怒不形于色。
长孙曜仍执着那把沾血的长剑,剑尖的血粘稠地滴落,冰冷吐出两字:“闭嘴!”
他怒而乜向诸臣:“你们这群该死的蠢货,吵死了!”
在这死寂令人窒息的广德殿,在愤怒的帝王面前,长孙曜这一喝如与众人兜头一棒,殿内气氛凝结至冰点,再无人敢出声。
长孙无境怒极反笑,大笑怒喝:“来人,将东宫一干、”
殿门忽地打开,夜与昼交替的凉风猛地贯入,激得窒息的群臣一个寒颤。
“陛下——”
诸赢面色煞白,阔步走进来,未顾及任何君臣之礼,快步长孙无境身侧附耳低语。
长孙无境面上勉强维系的体面一点点剥落,直至彻底撕裂消失,目眦欲裂看向长孙曜,重重往长孙曜一步。
长孙曜执剑向长孙无境,沾血的长剑阻下长孙无境还欲近前的步子,剑尖刺破帝王玄色礼服,血污浸入华贵的衣袍,污了一片。
没眼色的礼官吓得尖叫,惊惶高声斥责:“这是谋逆,这是弑君!如此大逆不道目无礼法尊上之人,怎可为大周储君,陛、”
陈炎快速起身捂住礼官胡乱说话的嘴退后,手中一把短刀利落割开礼官喉咙,推落。
群臣战栗瞪目,屏息不敢语。
长孙曜冰冷地扯起唇角,剑尖倏落,帝王玄色礼服残破撕裂,他凛声冷喝:“传孤旨意,涉阅兵楼两部一寺一卫一军官员,诛三族!”
旋即长孙曜再复睥向诸臣,执剑高斥:“跪下,谢恩,叩谢孤对尔等的仁慈!”
如坠深渊,如置火烤,一个、两个、三个……
数息之间,涉阅兵楼两部一寺,一卫一军,一个接一个地摘下官帽伏地。余下诸臣同是伏地叩首。
颤抖嘶哑恐惧认命的声音渐起。
“罪臣……叩谢太子殿下圣恩——”
一声声撕裂般的沉痛认罪,最后化作整齐的丧钟。
“不——”
在一片认罪谢恩中,这声嘶力竭的辩驳突兀得吓人,后排的一个年纪尚轻工部军火监小官发了疯似地后退大叫。
“我没罪!我不认罪!”
他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地抓着官帽,赤红的眸子滚落两行浊泪:“有罪的不是我,不是我!”
他指着天地、指着认罪的诸臣痛哭,指着长孙无境长孙曜疯了似发笑嘶吼:“什么天家,什么皇帝太子,我没罪,这不过就是你们争权夺势的帝王权术,十载寒窗,苦求功名,可笑!可笑啊——”
“天家父子相残,为何却要我等来承这份罪,我不认、我不认——”
伏跪众人颤抖不止,未有敢起身附和者。
长孙无境拔出诸赢佩剑,银光自长孙无境手中划出,长剑破开死寂的空气,倏然刺穿青衣小官的身体。
青衣小官后背重抵在蟠龙柱,握着剑柄身体摇摇晃晃跪下,声音已经低得几不可闻:“我不、不认……”
长孙无境赤眸凛声:“这个、”
“诛九族。”
他拂袖怒向诸臣,暴喝:“滚——”
……
诸臣退散,偌大的广德殿,只剩父子与二人近身伺候的几人。
长孙曜面带几分嗤意与不耐,眸底全然只剩凉薄之色,毫无温度的声音并无半分客气:“父皇觉得很有意思吗?总以你那愚蠢的脑袋和该死的手擅动儿臣的东西,妄想控制操纵儿臣的人生,甚至曾试图以儿臣之长生蛊血施恩于那等卑贱庶民!疯也要有个限度!”
“长孙曜!”长孙无境怒而起身,残破的礼服浸满血污,伸手狠向长孙曜颈侧。
长孙曜抬掌扣下长孙无境之力,俯身冷向长孙无境,神色愈冷,声音骤沉:“退位,永远留在景山,是儿臣对父皇最大的仁慈,现在立刻接受,父皇!”
长孙无境拂袖甩开长孙曜,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有四五分相似的脸,蓦然大笑,紧接着这一声声大笑化作嗤嘲般令人生寒,声音倏沉,掷地有声。
“绝无可能!”
长孙曜嗤笑回身倚坐圈椅,冷向长孙无境,挑眉凛声:“那就让儿臣看看父皇的玄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