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明(172)
作者:林间烟雨
“儿臣知错。”
姬神月冷道:“她的生母是官妓,玉凝儿的出身在她的身世败露第二日就叫人传遍了京中,往上三代都是名妓,数十年前锦州傅氏傅康文之后,这等血脉,着实叫人不耻,按理她该打入奴籍为官妓,不若便是以死罪处斩。”
“与其令她没入奴籍为官妓,不若现在给她一个痛快,杀了她,我留她全尸,这是我可以给你的最后选择,叫她还算有尊严的清清白白的死。”
“此二事绝无可能!她不会成为官妓,儿臣亦不会允许任何人动她!”
“胡闹!”
长孙曜:“出身不是她的错,阴差阳错成为顾氏之子,入京做燕王也不是她的错。”
姬神月长指抵在杯盏沿,指尖大颗的黄宝石绚丽而冰冷:“出身就是她的错。先辈的错后辈自也要承受,没有人犯下这等大错后,还能堂堂正正的做人,后辈还能受人敬仰享受荣华富贵,锦州傅氏谋逆犯下屠城大罪,他的后辈子孙自也该遭此罪责,这是罚也是赎罪。你昔日斥责姬珏之言,今日还需我用来斥责你?”
“她所有的错,儿臣都可以承下,儿臣会让她堂堂正正地立在儿臣身旁。”
姬神月敛眸沉声:“姬珏只是姬家一个庶子,而你是长孙氏与姬氏唯一的嫡出血脉,大周与姬氏都将交予你。
“苏语儿于姬珏来说,是白纸上沾染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而她与你来说,是将一张白纸浸黑徒留下一个几不可见的白点,史书该如何写你?
“能堂堂正正立在你身旁,为你绵延子嗣者,必然不能是这样一个血脉出身的女子。”
长孙曜:“儿臣不是姬珏,不需要求人替儿臣庇护她,不需要她躲在见不得人处同儿臣在一起。
“她也不是苏语儿,她品性端正,聪慧善良,有悲悯天下之心,儿臣求盛世,为的是无上皇权,她求盛世朝堂清明,是为百姓。
“南境百姓敬她重她,便不做王,便无儿臣,她也该是铭记青史的良将。史书如何写,儿臣不在意。”
姬神月抬掌,不欲长孙曜辩驳,再道:“你向厌恶出身卑贱之人,最是看不上这等出身的低贱女子。”
她很是失望:“你怎会变得这般不清醒?到底是什么叫你现在变得如此糊涂?”
“她是最值得敬重最令儿臣欢喜的女子,儿臣清楚自己要什么在意什么。”
姬神月觉得此事诡异得讽刺,她和长孙无境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儿子。
“现在想来,长孙无境对我的嗤讽也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情爱到底是苦还是甜,你心里当真无数?男女之情同江山皇权比,算什么东西!”
长孙曜微垂的睫羽轻阖一下。
“我虽视长孙无境若无物,但此事我同他一样,我亦不能允许你同顾氏养女有所纠缠。”说到底,长孙曜是他们两个人的儿子,她同长孙无境斗得再狠,在长孙曜的问题上还是一致。
殿门开阖之声突然响起,长孙曜面色一变。
姬神月抬眸看去,长明额间碎发还贴在面颊,微湿的墨发高束在身后,长明虽已经竭力表示无恙,但轻重不一的步子并不能瞒过习武之人,金针封穴姬神月自是知道的,几人看罢长明便知,长明是方才取出金针,但便是已经将金针取出,长明现在还能这样走出来,已着实令人惊讶。
扁音没能守住长明,自知失职,跪下请罪。
长明退了些许避开起身而来的长孙曜,双手叠于额间,并不轻松地对倚坐在茶案的姬神月行礼。
姬神月睨长孙曜一眼,淡漠看着长明抬指。
霜降寒露近前的同时,陈炎快步上前,长剑未出横执挡住霜降寒露。
长明病态白的指轻落在陈炎的剑鞘推开,缓步向前并没有看长孙曜。
陈炎面上紧绷,欲言又止。
轻颤的指叫长孙曜握住,长明顿顿抬头,对上他乌黑的眼眸,又极快垂了眼,他同姬神月的话,她都听得很清楚,姬神月说的没有错,她也没有想过留在他身边。
她欲抽回手,但并无法同现下的长孙曜比,颤抖苍白的指叫他紧握住。
她并未看长孙曜,眼睫微微垂下,道:“我早同你说过,我并不喜欢你,你不必这样为我。天牢是我自愿入的,金针也是我自愿受的,我愿意回天牢。”
姬神月将落在长明身上的视线慢慢落到面色煞白的长孙曜上:“都听清楚了,霜降、”
蓦地一声压抑的轻讶,殿内呼吸倏地一滞。
长孙曜一言不发,猛地扣住长明的腰肢,旋即将长明扛抱起。
姬神月骇然张大眼眸。
长明惊愕推开长孙曜,又叫长孙曜立刻抓住。
长孙曜绷着脸,半拖半扛将长明摁住,托抱起长明,直接将长明扛起。
内殿殿门哐地一声摔阖,薛以眼前一黑,扑跪下,打着颤不敢抬头。
跪在一旁的扁音心下大惊,越发低了头去。
饶是见惯了场面的霜降寒露也不由得一懵,陈炎怔了片刻,横执的长剑高举过首,跪挡在殿门前。
姬神月敛眸睥向东宫内侍奉的几人。
第113章 你心里
“沐浴睡一觉, 别的事不必管。”长孙曜将长明放到玄亘石浴池旁的矮榻,才终于又回了长明话。
长明勉强直起身,长孙曜锢住她, 身子倏然被抵下,长明推开长孙曜的手再次叫他握住,他没有用力, 她却毫无还手拒绝之力。
长明喉咙蓦地一阵咸腥,她偏过脸不看长孙曜,停顿几瞬, 只作无事, 冷冰冰道:“我同你往日那些, 不过是我碍于你的身份, 为求得安稳,安抚你哄骗你的而已,虽不至全然只因此,但除此,也不过是念及你对我的救命之恩罢了,从头到尾我对你都无男女之情,你不必这样为我,我不需要, 也不、”
长孙曜蓦地扳过长明的身子,使得长明被迫正对自己。
长明猝不及防看得他赤色的眼尾,哑了口, 锢在她双臂的手控制了力道, 并没有伤她, 她避了他的眸。
长孙曜捧着她的脸,迫得她看自己, 也不允她躲,长明看着他发赤的眸,身子颤的愈发厉害。
长明听得他嘶哑道:“你若不喜我厌恶我,我纠缠你,同你亲近时,你要取我的性命再容易不过,那你又为何不杀了我?”
她要杀他,再容易不过。
长明眼尾的赤色亦越发地重。
他不允她逃,也不允她躲。
“顾长明,你心里是我!”
长明哑然看他,喉中咸腥愈发重,猛地偏头,强自撑了几日,终受不得咳出一滩血,眼前倏地昏黑几瞬,勉强去看长孙曜。长孙曜面如白纸,将她抱起。
*
长孙曜一小勺一小勺地喂长明喝药,眼见药碗见了底,扁音才舒了口气,端了空碗默声退下。
长明昏了四日才醒,扁音也是看罢才发现长明全然是靠意志强撑着,长明被诸赢封穴,伤了元气,还有体寒,不久前还中琊羽针,心事又重,强压之下咳血昏迷,只庆幸长明自幼习武,身子比寻常人好,昏迷四日后转醒,现下身体虽还极不好,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需得好好调理。
喝罢药长明便转过身子,背对着长孙曜去,便是不看她也知道他又在看着她,沉默地坐在床侧看着她。
她不知道姬神月那日是怎的走,也不知道姬神月是否有再来,外间又是何情况她亦不知。
醒来这两日,只看得到长孙曜与扁音,偶听得陈炎与薛以的声音。
许久后,床榻压下几分,长明长睫轻颤几下,并未动,也未出声,长孙曜默声在长明身侧躺下,隔着衾被抱过长明,低头靠在长明露出的一小截单薄后背。